時至初秋。
阡陌縱橫的農田滿是禾苗,沉甸甸的粟米還未成熟,卻已經壓彎。放眼望去,還能瞧見些稚童正在嬉鬧。有的追逐蝴蝶,有的在抓蝗蟲,還有的在河邊摸些田螺河蝦。
公孫劫沿著河岸而行。
時不時就有農夫來打招呼,只是他听不懂新鄭方言,還得靠張良翻譯。其實都是來感謝他的,因為他幫著分田,讓他們擺脫庸耕者的身份。
有了田宅,就有希望!
這招公孫劫用過多次。
包括在藍田也用過。
能起到商君徙木立信的效果。
迅速在基層建立起威信。
自下至上,就能有人支持。
“李由。”
“下吏在。”
李由趨步走來。
他其實是要比公孫劫年長的,可要論輩分的話,就得尊稱聲師叔,畢竟公孫劫是李斯的同門師弟。他來之前,李斯就特地叮囑過,讓他跟在後面好好學。
公孫劫病倒後,就都是他代為處理政務。李由這小子屬于是文武雙全的類型,他能率領甲兵平叛。也可提筆,處理政務。好好栽培,以後也是前途無量。
“看到前面的造紙坊沒有?”
“以後可多修些水碓。”
“另外,我看他們灌溉不是很方便,以後可建筒車。屆時就能將低處的河水,源源不絕引至高處的良田。”
公孫劫右手一指。
就能影響到無數人。
像關內水系發達,就用不到筒車。他記得在蘭州就留有些大型水車,直徑能超過二十米。當時導游介紹就說了,筒車一個晝夜就能澆灌三百畝良田!
“下吏記住了。”
“我記得舊韓工匠也不錯。”公孫劫背著手,“昔日天下強弓勁弩,皆從韓出。韓之兵器皆陸斷牛馬,水截鵠雁。而這回平叛用了不少箭支,這事就交給你了。”
“唯唯!”
李由抬手應下。
公孫劫突兀的停了下來。
“丞相?”
“去把那東西掰下來。”
“唯!”
李由心生狐疑,還是上前。面前則是有些怪異植物,就有點像是青竹,還是一節一節的。
“鎭?!”
李由是賣力的拽著,只是根系過于發達,動彈不得。最後只得拔劍,順著其根睫斬斷。
“丞相,這是竹子嗎?”
“這是青柘。”
公孫劫同樣是詫異看著面前的甘蔗,因為是野生的,所以非常的瘦小。甘蔗其實主要是生長于南方,像屈原就曾說過︰ 鱉炮羔,有柘漿些。所謂柘漿,就是取蔗汁為漿飲。
後世常吃的是紫皮甘蔗,也是俗稱的果蔗,主要是當做水果或是榨汁用,含糖量比較低。
像眼前這種青皮甘蔗則是糖蔗,就是當初用來榨汁煉糖用的,含糖糧要更高些。目前還處于溫暖期,所以就連新鄭都能瞧見野生的青柘。但最適合種植青柘的,那肯定還得是南方,好比南郡、楚國或是更遠的嶺南。
李斯雖是楚國上蔡人,可李由卻是在關中長大的,他壓根就沒見過青柘。而張良則要更有些見識,淡然道︰“我在稷下時,曾听過位舊友提到過。說是當地的柘漿很出名,比蜜水都受歡迎。每至仲秋時節,就有很多民夫舂柘為漿。”
“嗯,此物也有大用。”
公孫劫面露微笑。
他對柘漿沒什麼興趣。
但柘漿如果熬制,就能變成紅糖。如果再經過些手段,就能煉制為白糖。這玩意兒可是戰略物資,以後也有大用。
李由是幫著將皮削好,又一分為三遞給公孫劫。他咬了一小口咀嚼著,比他想的味道要差了些,沒有想象中那麼甜。興許是品種的原因,也可能是野生粗長而導致的。
“李由,看到這些甘柘了吧?等後面攻取陳郢後,可想法子搞些好的品種。先在新鄭挑選合適的地方試種,屆時再由水碓舂為漿水,然後以小火烹煮,應該就能得到飴糖。”
“飴糖?”
張良都愣了下。
這事他可沒听說過。
公孫劫則是淺笑,解釋道︰“古之夙沙氏煮海為鹽,而柘漿是甜的,將其煮干後是否會得飴糖呢?”
這個道理很粗顯。
張良和李由瞬間明白。
他們面面相覷,皆是詫異。
要知道飴糖可是好東西,在這年頭絕對屬于是奢侈品。很多人死之前,最想喝的可能就是蜜水。不論是蜂蜜還是用糧食做的飴糖,那都比酒肉還要貴的天價。要能用柘漿做成飴糖,那可就發財了!
“子房,此事以後就交給你仲弟了。”
“好。”
張良鄭重點頭,他看著手里已經只剩下個尾巴的青柘,緩緩道︰“劫君,你可還記得韓非。”
“嗯。”
公孫劫走在前面。
他和張良相識,也是因為韓非。他這才知道,韓非在稷下學習時,就是張良陪著的。再後來韓非離開,張良就四處游學。臨走時,就想至蘭陵拜訪荀子。
“韓非是被李斯嫉賢妒能殺的嗎?”
“……”
“……”
李由臉色漲紅。
要不是公孫劫在這,他能錘死張良。沒辦法,各國傳言皆是如此。都說李斯嫉賢妒能,在雲陽毒殺韓非。做沒做不重要,反正他們覺得做了就行。
因為,這就是暴秦!
沒有黑點都能找出黑點來。
更遑論是這種捕風捉影的事。
“李由,你先退下吧。”
“唯唯。”
“你終于還是問了。”公孫劫面露微笑,“我先告訴你,韓非會死就類似是橫陽君他們自尋死路。大王其實很看重他,強留他在咸陽,可他是一心存韓。再後來更是誣告姚賈,按秦法就得反坐,五馬分尸而死!”
公孫劫是娓娓道來。
這事也是他找人驗證過的,李斯現在尚是廷尉,還無法將此事遮掩。
“大王雖然不忍,卻還是下令,將其囚于雲陽。李斯念及師兄弟的情誼,不願看到他被五馬分尸,就想為他倒上杯毒酒。可韓非前腳被毒死,赦免詔書後腳就到。話說,你知道大王為何又赦免韓非嗎?”
“為什麼?”
張良眉頭緊蹙。
這還是暴虐的秦王嗎?
“大王知道韓非一心存韓。他想的是滅了韓國後,韓非想要效忠的韓國已亡,屆時他又該如何自處?”
公孫劫轉過身來。
夕陽西下。
直勾勾的看著張良。
張良臉色古怪。
自然听出公孫劫是話里有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