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曦初升。
玄鳥王旗依舊立于城上。
新鄭城內亂成了一鍋粥。
部分房宅被焚毀,化作焦炭。火勢總體已被控制住,只是依舊散發著裊裊白煙。到處都有被誤傷的百姓,蜷縮在牆角瑟瑟發抖。
時不時會有縣卒經過。
殺氣騰騰,神色匆匆。
民夫抬著尸體跟在後面。
粘稠的褐色鮮血不斷滴落。
混著積水,沿里巷流淌。
每具尸體都已驗明正身,確保無誤。腳上還掛著木條,標出其身份。現在正值夏季,天氣炎熱。為避免生疫,就得將這些尸體盡快掩埋。
張仲作為縣尉,忙的是團團轉。此次叛亂就如場鬧劇,在公孫劫的指揮下,迅速平定。只是善後工作比較棘手,需要很多人手。好在馮毋擇提前帶人抵達,加上臨時抽調民夫為徭,總算能應對。
沿著里巷而行。
新鄭甕城內滿是尸體。
李弘帶著親衛,正在補刀。
韓安跪倒在地,瑟瑟發抖。公孫劫比他想的要狠的多,足足千余人啊……在放下兵器後,就被全部射殺,沒有留下一個活口!
當初他向秦乞降,韓國公卿貴族都得到保留。可因為橫陽君和公孫信起事,導致全軍覆沒。新鄭青壯的熱血,在昨晚徹底流盡。
他悲憤!
他不甘!
可更多的則是無奈。
人為刀俎,我為魚肉。
橫陽君起事就如落葉入水,只能掀起些許漣漪。戰國亂世,終究是以拳頭說話。就算有百家爭鳴,也拗不過這世道。秦國如虎狼,國力強橫。
他這韓王,又能如何做呢?
他什麼都做不了……
只能肉袒餃璧,跪地乞降。
讓韓人免受戰火之苦。
也算是他這韓王做的好事。
他是軟弱,他是無能。
可橫陽君這麼做就對嗎?
他們想要復國的氣節值得尊重,但這種罔顧實際,沖動起事的做法,就純粹只是耗費韓人熱血,白白犧牲……
張良臉色慘白。
自公孫劫下令放箭後,他就未曾移動半步。任由兩邊廝殺聲震天,他都沒有任何反應。
從他決定倒向公孫劫時,他就料到了。他以三百僮僕為後手,在關鍵時刻背刺橫陽君韓成,將他們全部誅殺。可真的看著這些人慘死,他心里終究過意不去。
這些都是活生生的人!
有的是他好友,曾對酒當歌。
有的是他遠親,自幼相識。
卻被利箭射成刺蝟!
張良如何能不難過?
現在的他沾滿了韓人的血!
“終于結束了……”
李鮮輕聲呢喃。
望著民夫們開始搬運尸體。
他和李弘此次也都跟來。
主要就是給公孫劫打下手。
馮毋擇捋著胡須,甚為滿意。這回還真虧了公孫劫提前籌備,才沒讓此次叛亂擴大。給他們挖好陷阱,請君入甕。秦國都沒死傷多少,便順利平叛,就是耗費了些箭支而已。
“毋擇公,後面就交給你了。”公孫劫轉過身來,低聲道︰“我只有八個字。從重從快,一網打盡!”
“唯唯!”
公孫劫背著手,平靜遠觀。諸夏民風素來彪悍,是真正意義上的戰斗民族。到後世也曾有過段嚴打時期,三年抓了小二百萬人。比如說凶狠的菜刀隊,就被連根拔起。
正所謂矯枉不可不過正,事急不可不從權。新鄭叛亂,從者以數千計。很多人在口號的呼喊下,不假思索的跟著袒右起事,想要復國。
既是如此,公孫劫就以雷霆之勢嚴打,將與之相關的人全部懲治。直接參與其中的,全部處死。若是被連坐到,那就貶為城旦遷出新鄭。
沒錯,手段是很殘忍。
里面也必定會有無辜的人。
可這就是亂世,這就是秦法!
現在不狠,以後死的人會更多!
秦國對姬韓公卿采取懷柔之策,也想借此樹立個標桿,結果就是橫陽君和公孫信在新鄭反秦。像這回足有上萬人被牽連,更有無數青壯慘死。
所以,公孫劫是決心立威!
“另外,立功的可加以賞賜提拔。”公孫劫抬手安排,“類似張仲這類人,更要予以重用,當做重點模範宣揚。”
馮毋擇附和點頭。
他先前其實就很看重張仲。
這小子頭腦活絡,學東西快。關鍵是有股子蠻勁,做事極其認真,就像是要迫切的證明自己。這回他帶人埋伏于武庫,將橫陽君的千余死士全部射殺。
這回立下大功,也該得賞。
新鄭此次叛亂,有很多官吏都牽涉其中。像橫陽君他們用的甲兵,有不少就是從考工室流出的。這麼大規模的起事,相關秦吏肯定是跑不了的。正好將這票人全部清洗干淨,然後從此次立功的基礎秦卒提拔上來批。
秦國不是烏托邦,就算有律法,也依舊有人知法犯法。只要有足夠的利益,就是把他們的父母賣了換錢都行。
所以需要有糾錯制度。
並且不斷加以完善。
畢竟貪官什麼時候都有。
就算秦法明文規定,通一錢者就黥為城旦,依舊會有人鋌而走險!
而張良這才回過神來。
他看向雲淡風輕的公孫劫。
眸子深處滿是畏懼。
公孫劫是想做什麼?
明面上是提拔賞賜張仲,實則是確保張氏歸秦。他們干的事只要宣揚出去,勢必會受千夫所指。他們打不過秦人,還打不過你們?
就算打不過,也能在背後蛐蛐。
張氏在新鄭的根是徹底沒了。
五世相韓的榮譽都將潰散。
他們今後也只能歸秦效力。
沒有別的選擇……
“另外,盡快恢復民生。”公孫劫指向遠處,“將這些尸體先埋了。城內該重建的重建,該抄家的抄家。將韓成和公孫信反秦的事公布于眾,告示要張貼至每個里巷!”
“唯唯!”
馮毋擇抬手告退,親自去安排。公孫劫做事不喜歡拖沓,性格和大王極其類似,都力求當日事當日畢。所以他也不敢耽擱,得趕緊去做事。
“子房,這回你們可出了不少力。”公孫劫面露微笑,“以你的能力,就是當個郡守都綽綽有余,你要不留在新鄭先從縣令干起?”
“呵……”
張良卻是慘然一笑。
他冷漠的看著公孫劫。
“劫君認為,我還能留在新鄭?”
“那看來只能跟我回咸陽了。”
公孫劫毫不在意。
“也許,你現在恨我。”
“可再過些年,你會明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