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雷聲震得窗欞都在嗡嗡作響,閃電如同銀蛇般撕裂夜幕,將廂房內映照得瞬間慘白。
蕭若凝也被這突如其來的雷暴驚了一下,下意識地就將身邊的妙妙往懷里攬了攬。
擔心女兒害怕,她立即吩咐孫嬤嬤︰“快去準備些棉絮來,給妙妙塞住耳朵,免得嚇著她。”
然而,被娘親護在懷里的妙妙,卻並沒有露出絲毫懼色。
她歪頭,睜著一雙烏溜溜的大眼楮,一眨不眨地望著窗外那如同末日降臨般的電閃雷鳴。
在普通人眼中,這只是一場聲勢浩大的暴風雨前奏。
但在妙妙的視野里,看到的卻是另一番駭人景象——
濃得化不開的墨色死氣,如同洶涌的潮水,正從四面八方匯聚而來,死死纏繞、籠罩著整座護國寺,尤其是寺廟深處的某個方向。
死氣之濃郁,幾乎要凝成實質,比夜色更深沉,比暴雨更壓抑,帶著一種令人窒息的不祥。
妙妙看了一會兒,然後轉過頭,眨巴著水汪汪的漂亮眼眸,奶聲奶氣地對著蕭若凝說︰“娘親,要死人啦~”
蕭若凝簡直要被她這沒頭沒腦的一句話嚇死,連忙追問道︰“什麼?妙妙,你說誰要死了?”
這深更半夜電閃雷鳴的,閨女突然說出這麼一句話,著實有些 人。
妙妙伸出一根小手指,指向窗外寺廟深處的某個方向,淡定道︰“就是白天那個惹娘親不高興,還說哥哥們壞話的禿頭大壞蛋。”
蕭若凝愣了愣︰“妙覺禪師?”
她垂眸看向妙妙澄澈見底,黑白分明的眼眸,下意識問道︰“妙妙......你怎麼知曉的?”
妙妙又歪了歪頭,似乎覺得這個問題很簡單︰“妙妙看見的呀。”
她指了指自己眼楮,又指了指寺廟頂上,用天真無邪的小奶音說出頗為駭人的話語。
“那里,有好多好多黑色的氣,要把他吃掉啦......唔,反噬?”
這種情況應該是叫做反噬吧?
妙妙不太確定,天道爺爺說過來著,但她那會兒滿腦子只有吃,壓根兒沒認真听。
想到這里,妙妙有些心虛。
眼珠子滴溜溜地轉了轉,似乎在看會不會被天道爺爺發現。
而蕭若凝卻陷入了沉思。
黑色的氣?吃掉?
她沉默半晌,深吸一口氣,將女兒柔軟的小身子抱得更緊了些,沒有追問。
只是輕輕拍著她的後背,柔聲道︰“好了,不管那些,天色不早,乖寶該睡覺了。”
或許她的妙妙真的能看到一些常人無法理解的事物或東西,那又如何呢?
反正他們早就知道妙妙的神異之處,已經快要習慣了。
至于妙覺禪師的死活?
蕭若凝摸了摸妙妙軟嫩的臉蛋,臉上帶著笑。
一個曾經詛咒她兒子,輕賤她閨女的妖僧,是死是活與她何干?
而且妙妙說那禿驢是被反噬了,唯有做了壞事的人才會被反噬,死了最好!
死了她立刻就買八百十串的煙花爆竹,放它個三天三夜,慶祝人間少了個禍害。
蕭若凝想著想著,直接笑出了聲。
妙妙︰“?”
看著陷入自己思緒當中,笑吟吟的娘親,妙妙也跟著思考了一下。
原來娘親不喜歡的家伙死掉,娘親會這麼高興嗎?
那以後......
蕭若凝突然背脊發涼,猛地回過神,低頭就見妙妙趴在自己懷里,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盯著她看。
“妙妙,想什麼呢?別想了,快些睡覺。”蕭若凝出聲,順便將被子往上拉了拉,給妙妙蓋得嚴嚴實實。
想法被打斷,妙妙唔了聲,乖乖閉上眼。
窗外雷聲愈發轟鳴,暴雨傾盆而下,仿佛要洗滌盡世間一切污濁。
護國寺最深處的一間禪房。
妙覺禪師靜坐在一張放置著星盤的桌前,死死盯著盤里的象,瞪大眼楮,眼里的紅血絲如同藤蔓般蔓延遍布,看得人不寒而栗。
“不...”
“不可能....我不可能算錯.....”
妙覺禪師喃喃自語,握著桌子的手背青筋凸起。
窗外雷電閃爍,冷藍色的光芒閃過,將妙覺禪師那猙獰的表情照得清清楚楚。
恍惚間,妙覺禪師想到很多年前師父曾對他說過的一句話——
‘命數自有天定,天不叫凡人知曉自身命數必有道理,你若強行告知,遲早會害人害己。妙覺,你的確很有天賦,但你心性一般,過于偏執,難以成事。’
那時他不屑一顧,認為師父說得不對。
只有告訴那些人他們的命數,才能阻止禍事發生。
若一個人以後注定會成為大惡人,那便在他還未長成之前告訴其家人他的未來,這樣,他的家人便能加以勸阻。
這是積德,是好事。
可如今,妙覺禪師猛然發覺,師父說得似乎是對的。
他錯了嗎?
不知道,但他的確要死了。
自從下午見了那兩波客人後,妙覺禪師便有些心神不寧,思考許久,最終還是給自己看了一眼。
他命數已盡。
他不甘心。
可這是他的命,無法更改。
就如同曾經為那些凡夫俗子批命時,他們也曾哭著問自己為什麼會這樣,就沒有回旋的余地嗎?
那時他是怎麼回答的?
妙覺禪師記性很好,輕易便想起來了——
他說,萬般皆是命,半點不由人。
定好的命數,無法更改。
所以他會死,也無法改變。
原來知道自己的命運是這種感覺嗎?
妙覺禪師扯出一抹比哭還難看的笑,怎麼就沒有改命的法子呢?
“轟隆——”
又是一陣驚天雷鳴,像極了上天發出的嘲弄。
......
京城,皇宮,觀天台。
國師朝著護國寺的方向瞥了眼,淡金色的眸子里閃過一縷幽芒,旋即輕聲嘆息著。
轉過身,瀑布般的銀色長發極其惹眼。
他要去找嘉平帝,告訴陛下,得準備一副棺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