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覺禪師臉上的笑容淡了幾分。
他習慣了世人的敬畏與盲從,鮮少有人敢如此直接的質疑甚至反駁他,尤其對方還是個半大少年郎。
他微微擰眉,深深長嘆一聲。
手捻著佛珠,語氣依舊平和包容,再次開口卻帶上了幾分說教的意味︰“小施主年輕氣盛,不信命數也是常情。”
“天命無常,禍福相依。”
“今日之福,或許是明日之禍的根源。貧僧勸誡諸位多行善事,廣積功德並未危言聳听,實乃一片慈悲之心,只為助諸位規避未來可能會遇到的風險罷了。”
“你可知,孽力反饋,有時來得悄無聲息。”
簡單來說就是︰你們現在好只是暫時的,不好好積德隨時可能再倒霉。
蕭若凝听到這話,胸中怒火再也壓抑不住,猛地起身就要掀桌︰“你......!”
話還沒說出口,一個更響亮、更奶凶奶凶的聲音搶先炸開了。
一直被娘親攬在懷里的妙妙,像只被惹怒的小獸掙開了母親的懷抱,伸出肉乎乎的小手指,直直地指向妙覺禪師。
小臉蛋氣得鼓鼓的,瞪著圓溜的大眼楮,炸毛似得大喊︰
“你這個禿頭大壞蛋!不許你欺負娘親,說哥哥們的壞話!你再說——”
“信不信、信不信妙妙一口把你吃掉!!!”
童聲稚嫩,卻擲地有聲,在安靜的茶室里顯得格外惹眼和......震撼。
‘吃掉’兩個字被她喊得格外有氣勢,仿佛是什麼了不得的威脅。
茶室內瞬間陷入一片死寂。
沈煜塵和沈安硯都愣住了,錯愕地看向突然爆發的小妹。
蕭若凝也是一怔,滿腔怒火都被閨女這突如其來的‘威脅’給沖散了些許。
妙覺禪師捻佛珠的手頓住,定定地看向妙妙。
他修行多年,地位尊崇,無論是皇親國戚還是平民百姓,見了他無不恭敬有加......
何曾被人如此...如此指著鼻子罵‘禿頭大壞蛋’,還揚言要‘吃掉’他?
妙覺禪師想說點什麼,對著妙妙卻一句話都說不出口。
他當然記得面前這個女童。
四年前他被京城天際生出的異象吸引,前往查探,發現有家人生了雙生子。他好奇是怎麼樣的雙生子才能引來這樣的異象,于是為其批命。
發現一位命格貴不可言。
而另一位,則是天煞孤星。
妙覺禪師並未見過那對雙生子,只是要了她倆的生辰八字罷了。
前段時間他也听說了,那位天煞孤星被定遠侯府撿了回去,國宴時還被皇帝封為福靈縣主。
于是他對這位曾經被他批命過的天煞孤星產生了好奇,得知今日那對雙生子都會來護國寺,便讓人去將她們及其親人都請了過來。
現在見到其中之一的天煞孤星。
妙覺禪師只覺得......有些奇怪。
面前這小女孩給他的感覺很奇怪,面上像是罩著一層朦朦朧朧的輕紗,隱隱綽綽,他竟是瞧不見她的命數了。
奇怪,果真奇怪。
沉默半晌,妙覺禪師道︰“貧僧並未欺負你娘親,也未曾說你哥哥們的壞話。”
“你就是有!”妙妙氣得頭發差點兒豎起,頭頂的兩搓呆毛翹了翹,眼里燃燒著火焰,“你讓我娘親不高興了,妙妙不喜歡你,妙妙討厭你。”
她說得很認真。
若不是面前這禿頭大壞蛋本就要死了,她是絕對、絕對會一拳把這個家伙揍飛的。
妙妙齜牙咧嘴,小表情奶凶奶凶。
蕭若凝和沈煜塵沈安硯三人,只覺得她這模樣看起來萌萌噠很可愛。
可妙覺禪師卻沒由來的感到了心悸。
仿佛....仿佛是被什麼恐怖的東西盯上了。
听著妙妙略顯尖利的小奶音,蕭若凝心里暖極了,伸手摸摸小家伙的腦袋,冷凝的眉眼柔和幾分。
她沒有說妙妙無禮,只糾正了一句︰“妙妙,听話,咱們不能亂吃髒東西。”
蕭若凝沒多想。
小孩子嘛,生氣的時候表達就會比較夸張,估計妙妙說得是‘咬’,不是吃掉。
不過這也不是好習慣,這妙覺禪師個老不死的活了那麼久,誰知道他身上會不會有什麼髒東西,病從口入。
不能咬。
“好叭。”妙妙應下。
娘親說什麼就是什麼叭。
妙覺禪師這次沉默的更久,蕭若凝本就是來找他不痛快的,見狀也不想再同他有其他交流,牽著妙妙,對兒子們說︰“我們走。”
“與這等欺世盜名之輩在一起待得久了,心里總是不痛快。”
沈煜塵對著妙覺禪師微微一笑,笑容仍舊溫和有禮,隨後牽著小弟,準備跟著母親一同離開。
只是剛站起身走了兩步,茶室的門又被推開了,牽著妙妙快要走到門口的蕭若凝,和帶著薛采霜的陶玉琳母女倆撞了個正著。
似是沒想到蕭若凝也在這兒,陶玉琳愣了愣,反應過來後福身行禮︰“見過長公主,長公主也是受邀前來見妙覺禪師的嗎?”
她掃了一眼蕭若凝身側的妙妙,帶著笑,臉上表情挑不出任何錯處。
只是眼底飛快閃過的一抹厭惡,還是暴露了她此刻的情緒。
蕭若凝表情淡淡︰“和妙覺禪師討論了一下佛理。”
這死禿驢不僅請了她,還請了陶玉琳母女倆,什麼意思?難不成還想再給量給孩子批一次命?
蕭若凝對于妙覺禪師的厭煩愈發濃郁,牽著妙妙就想快點走。
薛采霜眼神閃爍兩秒,歪頭看過來,裝作天真無邪地問︰“長公主殿下這就要走了嗎?妙覺禪師佛法高深,能得他指點可是難得的機緣呢。”
她說著,目光狀似無意地掃過妙妙,語氣帶著幾分惋惜和好奇。
“說起來,上次妙覺禪師為霜兒和妙妙小姐批命,听說妙妙小姐的命格不太好....可如今妙妙小姐去了定遠侯府,也不知道命數會不會變?”
“若是能再請禪師看一看,說不定會有不同的結果呢。”
這番話听起來像是在關心,實則字字句句都在戳人痛處,暗指妙妙的天煞孤星命格。
陶玉琳眉梢輕擰了一下,覺得霜兒這番話說的不妥。
不過她還是幫腔了,假意嗔怪地輕拍了一下女兒︰“霜兒,不可胡言。”
“命數天定,豈是輕易能改的?長公主殿下自有決斷。”
母女倆一唱一和,似乎想將天煞孤星的名頭按死在妙妙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