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看到一個陶罐靠在濕冷的岩壁邊。
陶身粗糙厚重,表面布滿斑駁的裂紋與厚厚的塵灰。
她轉頭對隳鳶說︰“去把那罐子搬過來,小心些,別灑了,給旋翊用。”
隳鳶立馬咧嘴一笑。
“我搬了,有沒有獎賞啊?比如……給我滴血?反正也不多,就一滴,解解饞。”
池菀翻了個白眼,眉頭微皺,沒好氣地說︰“這也討價還價?”
她晃了一下剛包扎好的手指。
“我取血不疼嗎?你以為是割草呢?一拔就斷,輕輕松松?那可是心頭血,每滴都傷元氣!”
見她是真不高興了。
隳鳶識趣地收起玩笑的表情,換上一副正經模樣。
其實他也清楚,這點小事換不來滴血。
池菀也不是那種隨口許諾的人。
他不再多話,肩膀一聳,徑直轉身走過去。
俯身彎腰,雙臂環住那陶罐。
罐身冰冷粗糙,沾滿灰塵。
海水在罐內晃蕩出嘩啦嘩啦的聲響。
他穩穩抱著陶罐,一步步走回來。
幾步之間便將它穩穩放在木桶旁邊。
旋翊望著眼前近在咫尺的陶罐,紫眸微閃。
他沒有立刻動作,而是微微閉了閉眼。
片刻後,魚尾輕輕一劃。
銀紫色的鱗片在昏暗的光線下泛起冷光。
他的身體從木桶中滑出,無聲無息地落入陶罐之中。
海水剛剛沒過他的肚臍,波光在陽光下不斷跳躍。
然而就在那一瞬,旋翊的尾鰭忽然一甩。
一股晶瑩的水浪猛地濺起,不偏不倚,全數糊在了她臉上。
冰涼的海水順著她的額發滑落,睫毛上掛著水珠。
她猛地一怔,下意識地抬手抹了一把臉。
但她並沒有後退,反而往前又湊近了幾步。
而站在一旁的隳鳶卻悄然眯起了眼楮。
不對,太不對了。
今天的池菀,太過反常。
要是以前的池菀,被人當面潑了一臉水。
哪怕只是無心之失,也早就炸了。
可現在呢?
被水花濺得滿頭滿臉,她居然只是擦了擦臉,還繼續湊上前去觀察?
隳鳶心底警鈴微作,眼神愈發凝重。
他不動聲色地退後半步,手悄然搭在了腰間的刀柄上。
旋翊在陶罐中慢悠悠地游了兩圈。
罐中的水隨著他的游動泛起一圈圈細密的波紋。
原本罐子里裝了半罐海水,清澈透明。
可不過片刻工夫,水面竟開始下降。
沒過多久,罐底都快露出來了。
泥灰色的罐底逐漸顯露,濕漉漉地映著陽光。
水只余薄薄一層,勉強覆過底部。
整個過程靜得詭異。
旋翊終于停了下來。
他微微仰起頭,長發貼著水面鋪開。
喉結輕輕滾動了一下,像是在吞咽什麼。
接著,他緩緩張開嘴,從唇間吐出一塊拳頭大小的物體。
那東西雪白,表面閃爍著細碎的光點。
那是一塊結實的鹽塊。
池菀看得愣住了。
她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
這就……做成鹽了?
整個過程沒有火,沒有曬,甚至連工具都沒有。
就這麼憑空從人魚的嘴里吐出來了一塊鹽?
可……這是從他嘴中出來的,真能吃嗎?
她心里浮現出一絲猶豫。
但那絲猶豫還沒持續兩秒,肚子就不爭氣地“咕”了一聲。
她猛然想起之前吃的那塊烤肉。
寡淡得幾乎嘗不出味道。
此刻,面對眼前這塊實實在在的鹽塊,她的理智迅速敗給了食欲。
管它咋來的,總比沒味兒強。
她一步上前,伸手就去拿。
“鹽給我。”
旋翊沒有動。
他只是低眼看著她。
“先滴血,我才給鹽。”
他不是傻的。
雖然他曾親眼見過她給歐言滴過血,也听她說起過為了隳鳶而對獸神立下誓言。
旋翊經歷過太多背叛……
他早就不信她嘴上說的話了。
池菀也知道他不信。
她伸手取下脖子上的項鏈,另一只手毫不猶豫地用鏈子的尖銳處,重新劃開了剛剛愈合不久的傷口。
血珠緩緩滲出,先是暗紅,而後迅速變得鮮紅。
她將手伸向旋翊,讓那滴血垂直落下。
血珠劃過空氣,最終落在旋翊胸口那只蠍子形狀的獸印上。
那獸印原本是深紫色的。
可就在血珠觸踫到的那一瞬間。
圖案像是被無形的水緩緩洗過,顏色開始迅速變淡。
原本濃重的紫逐漸褪去,邊緣處泛出一圈淡淡的粉光。
旋翊的睫毛猛地抖了一下。
池菀……真的給他滴血了。
她不是傳說中那個冷心冷情的孤傲雌性嗎?
她怎麼會……願意為他獻上自己的精血?
再滴九次,他就能徹底擺脫這個獸印的束縛……
才一次,還要九次……
她真的願意繼續嗎?
每一次滴血,對她而言都是損傷。
她會虛弱,會疼痛,甚至可能留下不可逆的創傷。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終于從那片紛亂的思緒中緩過神來。
他低垂著眼,沉默地把手里的鹽塊遞了過去。
池菀剛伸手去接,指尖卻不小心蹭到了粗糙的鹽粒表面,正好劃過剛才割破的傷口。
“嘶——”
一陣鑽心的疼猛地從指尖炸開。
她倒吸一口冷氣,身體不受控制地一顫。
手一抖,那塊鹽直接脫手滑落。
眼看鹽塊就要砸在堅硬的地面上,碎成粉末。
旋翊反應極快,身形一閃,手掌精準地在半空中將其接住。
池菀疼得眼角都泛起了細密的水光。
她下意識把受傷的手指塞進嘴里。
舌尖輕輕舔了舔那道深口子,試圖用唾液緩解刺痛。
剛才劃得太狠了,為了確保血能順利滴落,她沒敢手下留情。
現在這傷口比之前深得多,皮肉翻卷,又被粗鹽一激。
整根手指都控制不住地發抖,火辣辣地疼。
她想找個東西包一下。
哪怕只是隨便裹一裹也好。
可目光掃過整個山洞。
除了角落堆著的干草和鋪在地上的幾張獸皮,再無他物。
連塊破布都找不到。
哪來的藥?
一股委屈突然毫無預兆地涌上心頭。
鼻子一酸,眼眶瞬間紅了,眼淚在眼底打轉。
明明是原主犯的錯,現在倒好,鍋全甩到了她頭上。
不僅得替人頂罪,被迫留在這個與世隔絕的鬼地方。
她狠狠吸了口氣,硬生生把眼眶里的酸澀壓了回去。
“都走吧,我累了,想睡了。”
隳鳶站在不遠處,一直沉默地看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