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文書說到琰奎一時急火攻心,吐血倒地。卻不知昏沉多久,隱約听得耳旁似有啼哭聲。琰奎暴跳起來,眼見眾鄰友都在,呆喃道:“怕…不是做夢?”話猶未了,早有一人栽到懷里,放聲慟哭道:“哥哥,皆因奴家…才致伯父遭難……”琰奎方知是真,但覺天旋地轉,身子搖晃又要倒去。眾人急扶持住了,個個好言勸慰。稍時,卻見琰奎怒目圓睜,鋼牙作響,那對眼珠子好不可怕,紅的似要爆出血來!李良慰道:“兄弟切不可這般,…不若我眾人先出去,你抱著軒妹子大哭一場,心里多少好受些。”琰奎只是呆呆搖頭,又過少許,方輕聲謂琴軒道:“妹子莫要自責了,此事重來,我亦不後悔。只恨…只恨當時未將那錢貫大卸八塊!!!”言畢,就要去拿雙劍。眾人驚急阻擋,拉的拉、扯的扯、抱的抱,七手八腳亂成一團。所幸當時琰奎身虛,吃眾人抱住,琰奎大叫道:“不殺他滿門!難消我恨!都與我撒手!”眾皆知曉琰奎性莽,在他昏時,早備好了婉言應對。劉員外道:“賢佷莫要意氣,且听伯伯一言,那錢彪武藝高強,根基頗深,手下又網羅無數亡命強徒,中不乏有能者,賢佷縱殺得他,恐亦難全身而退。賢佷少年英雄,古今罕見,萬萬不可因一時莽撞,致些許閃失,教後人磋嘆。所謂“君子報仇,十年不晚”,賢佷三思謹行。”琰奎大叫道:“我非君子!片刻也耐不得!”動身又要取劍,又掀一陣哄鬧。徐柬喝道:“琰奎!古言“不孝有三,無後為大!”你自身死,要教你姚家斷香火麼!又言“大丈夫當能屈能伸”,越王有臥薪嘗膽,韓信曾受胯下之辱,司馬遷亦身遭宮刑,受得天下人所不忍之事,方得成天下人所不能成之事,切莫讓我等小覷你。”劉員外又道:“小女日日盼著你娶她,不要教她傷心。”琴軒並妹子兩個也跪地哀求道:“哥哥若有閃失,奴兩個也做不得人了。”琰奎違不得本性,卻也當不得眾人良言苦勸,只得默然無言,自顧走到院里,靠著父親的棺木大哭道:“爹爹啊!你育我一十八載,孩兒恩情未報與你,倒反累你慘死!……”愈想眼愈紅,掌心一用力,掰下棺木一角,捏作木屑,道:“顧不得了!此仇不報!空活于世!”這番眾人有些擋不住了,吃琰奎推倒了許多個。看客中有一人,目睹此事原委,現見眾人百般勸解不下,一時心直口快道:“琰奎,殺死你爹爹的不是錢彪手下人,卻是那縣令任元寶手下的官差。”琰奎掙開眾人,一把揪過道:“所言屬實?!”那人慌道:“屬實…當真屬實…起先是那群家丁來打你父親,你父親反抗搶過一個鋤頭揮舞,後教那領頭公子手下一個使柄黑劍的砍翻了。再後來那任元寶便叫人拿回衙門,你父掙扎時,吃一個官差腳下一棍,就給跌死了,這些都是我親眼見的。”言罷,琰奎大叫一聲,氣炸胸膛,又嘔出幾口猩紅,切齒恨道:“這狗官平日里就是認錢不認理!今又與那錢彪勾結來害我!殺錢彪不易,摘他的狗頭卻手到擒來!權且用他的狗頭代著!”徐柬急道:“這更使不得,你要殺錢彪,頂多算私仇。任元寶是朝廷命官,殺他罪當謀反!乃誅九族的大罪!”琰奎道:“我何來九族?只身一人,殺便殺了!”劉員外道:“琰奎且慢,適才我為你想出一條好出路。既可滿你報國心願,又能教你報仇。”琰奎道︰“員外說來听。”劉員外道︰“我有一個佷兒在東京做禁軍都教頭,我與你書信一封,你可帶去見他,在他手下討個差事,憑你的一身武藝,早晚必有重用處。待到加官進爵那時,再回來收拾這錢彪、任元寶如何?”不待琰奎開口,徐柬就道:“員外此言有理,試問你此刻去殺了任縣令,將有如何打算?莫非要去落草為寇?這般你怎對得起你恩師?”琰奎听罷,低頭思量許久,方開言道:“這般…這般真對不住恩師了……勞煩員外安排吧……”眾人見他回心,才得松口氣。員外道:“恐錢彪又來生事,事不宜遲,賢佷今夜快些準備,明日就走吧。”琰奎諾下了。當日,眾人本主張要與姚信下葬,琰奎卻要放火燒了,只道:“我走後,恐那些奸賊尋我不到,便要來辱父神位。”于是便將棺木抬到自家地里,一把火燒干淨了。琰奎對著火光又放聲大哭,心下立毒誓道:“此仇不報!天人共戮!”
看官,你道以姚琰奎的性子會真個耐住不去報仇?真乃痴人說夢也!只是當時拗不過眾人,假意答應罷了。可嘆徐柬還當是提起周侗,真個說到琰奎心窩里去了。
晚間眾人陸續走後,只留李良、琴軒姐妹三個。琰奎方謂李良道:“三哥,你曉得我的性子的,我哪里等得幾年,今夜權且在你家躲上一夜,別人問起莫要說出來,我養好了身子,明日便去殺了那狗官!”李良嘆氣道:“別人不曉得你性子,難道我還不曉得麼,早料如此。只是明日你殺了任縣令後,卻有甚打算?”琰奎道:“去年我在明州結交過一位義友,喚作秦陽,乃同州 陽人氏,就是那秦韜玉的後人,我倆相互授過武藝,又拜過把子。明日我宰了那狗官,就從南門出了,沿錢塘湖畔往西穿過杭州,先遁入黟山亂峰躲上一陣,再去同州。 陽離潼關近,到時或能遇上恩師,亦未可知。望哥哥明日在南門外這般這般……接應我。”李良應下,道:“明日一別,不知何時能再見了…”琰奎道:“哥哥放心,日後待風聲松下來時,我便回來殺錢彪,到那時在與哥哥相見。”李良听的心驚膽戰,本欲再要相勸,無奈知曉枉然。後琰奎又從後院掘出一鐵箱,道:“這本是爹爹攢與我娶媳婦的,現也無用處了。”遂取出十兩遞給李良,道:“辛勞哥哥籌備接應,再是代我請兄弟們吃頓好酒肉。”李良推辭不要,當不得琰奎要跪拜相求,只得受下了。琰奎又遞十兩,道:“爹爹尸骸承蒙劉員外買棺收斂,哥哥務必代我致謝。”李良受應了。琰奎又遞二十兩,道:“蒙徐伯伯恩情,我才得今日,伯伯年事已高,我走之後,他孤身在此處,身旁又無人照應,哥哥務必要他保重身體!”李良受下,道:“兄弟安心,你我情同手足,我自會代你照顧伯伯周全。”琰奎感淚拜謝了。又轉過身謂琴軒道:“與妹子…相識恨晚了些…我走後,妹子忘了我就是,切記保重好身體……你爹爹與你物色的那人,我知他是個好人,妹子莫要厭他,在一起好生過日子罷。”琴軒哭的死去活來,琰奎一番安慰後,由她妹子扶持回去了。琰奎把自家門鎖了,就夾著暮色,藏到了李良家中。
再道當夜劉員外備好了書信,便同徐柬來尋琰奎,怎想到後卻不見了人兒。徐柬叫苦連天,道:“琰奎定是尋任縣令報仇去了!”兩個急望城里去尋,卻見縣衙相安無事。徐柬詫異道:“咦,那他何處去了?”又只得在琰奎平日要好的玩友處挨家尋找。待問到李良家時,李良只作不知,也假意幫尋。直至三更多,因次日要接應琰奎,便推說身體不適,先行回家準備去了。徐柬等人苦尋一夜,毫無消息。
次日,琰奎睡到巳時,養足了精神方起。李良早趕往南門接應去了。琰奎自背起屠戮雙劍,一路殺氣騰騰望縣衙走去。當時滿城听說了琰奎家的遭遇,正四下議論哩,猛見琰奎背劍望縣衙方向走去,吃驚不小,人山人海隔著老遠,跟隨他身後,要看他做甚事情。稍時,到了縣衙門口,琰奎邁步進去了。大眾只得在門口探望。
琰奎進了大門,眾衙役看見了,不由驚悚,面面相窺。琰奎道:“那狗官現在哪里?”無人敢應。忽地內堂走出一人,乃師爺胡叼。一見琰奎,便呵斥道:“你這廝怎敢身背利刃,擅入公堂!”琰奎道:“特來取爾等狗頭!”胡叼喝道:“把這賊子與我捆起來!”當中真有不知死活的,見琰奎背對著他,就一棍劈下去。琰奎耳听八方,觸得風聲,側身一閃,左手抓住棍子,轉身起右手一拳打在那衙役眉心,直打的顱骨粉碎,眼珠突出,就地死去。又一個使棍打來,琰奎將手中棍子一架,那人便踉蹌倒退。琰奎復一棍劈他囟門上,那顆頭好似摔碎的西瓜,四分五裂爆開來,血濺上頭那副公正無私牌匾。試問余下的哪個是不要性命的? 盡丟了棍子竄出門去。胡叼轉身往里要跑,琰奎趕上前去一把摁倒。胡叼亂叫饒命,琰奎罵道:“害民奸賊!豈能饒你!”用膝蓋壓住背心,撕去衣領,八指從後頸插入脖肉里,就勢上下一拉,硬生生將頭連著脊椎扯了出來,起身血淋淋的提著走進內堂去了。當時場景好不可怕!
正是:
半片尸骸手中提
一條血瀑順下滴
人間何來此凶惡
原是火奎入塵來
再說琰奎走進內堂,順著長廊徘到後院。心中那團怒火兀自中燒不熄,眼見房屋多間,只上前去一腳一間踢開。待第三間時,但見那任元寶正摟著兩個美妓在床上瑟抖。任元寶見琰奎浴血而來,正是“ 老鼠逢貓魂魄散,羔羊遇虎骨筋酥。”嚇的口不能言,腳走不動。琰奎憤將胡叼尸骸劈面砸過去,任元寶登時昏厥。兩個美妓一通亂叫,屎尿並出。琰奎上前抓住他一條腿,從屋里一路倒拖到衙門口,摜于長街上。百姓盡皆失色,唬退老遠。琰奎提起任元寶喝道:“奸賊!我與你無冤無仇!你何故使手下人打死我爹爹!”任元寶昏厥回答不得。琰奎大怒!“哈喇”撕下任元寶左耳。任元寶痛醒過來,大叫饒命。琰奎早又將他右耳朵也扯下,任元寶抱頭慘叫。琰奎一腳踢倒,踏住胸口喝道:“奸賊!平日你就作惡多端,今日我便替那些枉死冤魂討個公道!”任元寶告饒道:“害你之事盡是那錢才主使,令尊之死純屬意外,饒命、饒命……”琰奎愈怒,暴喝道:“潑賊!你身為地方父母官,不與百姓做主,反助惡霸行凶!留你世間何用!”只一拳打在腮幫上,任元寶登時去掉半命。琰奎想起父親死狀,涕泗橫流,復盡力一拳打在眼眶子上,這一拳直把整個頭打的粉碎!登時讓這位惡縣令過了鬼門關。琰奎仍不解氣,擰下人頭往縣衙府門摜作齏粉!繼而雙劍齊下,把尸身連著青石地面砍作齏粉!一眾見他此時這副凶相,宛如那地獄里放出的血鬼,恐他殺性大發,殃及大眾,嘩啦啦走了個干淨。少時,徐柬聞風趕來,見狀叫苦道:“琰奎!你做出這事來,官家要捉你償命的!”琰奎道:“這幾條狗命值得我償?!”徐柬悲苦道:“快些離去罷。”便來推搡。此刻琰奎怒氣已消了七八分,靜過神來,也不及作別,急快步望南門逃去。不待他趕到,早已有人上報了郡守府,那郡守大人急調大隊官兵緝捕。卻說琰奎正走間,但聞身後高喝道:“凶賊休走!”回首看時,原是本處提轄帶著一隊兵追到。琰奎大叫道:“阻我去路者,必死!”那提轄不實高低來斗,不上一個照面,頭顱飛去。官兵驚亂,琰奎怒吼一聲展開雙劍卷進人堆里,劍鋒到處,血肉橫飛,死尸遍地!開出條血街,直殺出南門外。外邊,早有李良故作遛馬等候多時,琰奎假作搶過馬匹,加上兩鞭飛也似的奔去。官軍追之不及,又懼他厲害,只得作罷。
按下此處紛亂不表,單說琰奎沿著錢塘湖畔一路驟馬狂奔。不上一日,嘉禾郡下海捕文書已傳布鄰州各縣,自有官兵到處搜捕。琰奎只得繞城而走,放走了馬匹,白天躲在荒地歇息,夜晚才出來趕路。似這般過了半月,才出得杭州。又趕了幾日路,方才來到那安慶黟山地界。
卻說這一日,烏雲密布、天邊電閃雷鳴,看似即要傾下暴雨來,琰奎急欲尋個避雨之地。正奔走間,但見前頭一座惡林子,好生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