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晴好,陽光透過細密的窗格,在書案上投下溫暖的光斑。
林望舒正在書房指導黛玉和承璋臨摹大字。
黛玉握筆姿勢標準,寫得一絲不苟,雖筆力尚弱,卻已初具風骨。
承璋則像個不安分的小猴子,抓筆如抓棍,墨汁沾了小半張臉,寫出的字歪歪扭扭,自己還頗為得意地指著說︰“大,璋兒寫的最大!”
林望舒正拿著帕子哭笑不得地給承璋擦臉,田嬤嬤卻未經通傳,一臉喜氣洋洋地疾步進來,聲音都比平日高了幾分,竟忘了低頭回話的規矩,直面著林望舒笑道︰
“姑奶奶,好事兒,二舅爺來了,帶著舅奶奶和哥兒姐兒一道來的,說是特來拜謝姑奶奶和老爺的大恩呢!”
她言語間透著股難以抑制的興奮與得意,這二舅給了她什麼,或者有什麼特殊的地方,能讓她覺得二舅的到來可以抵消她先前那些小過錯,看她腰桿都不自覺地挺直了幾分,忘了基本的禮儀。
林望舒擦拭的動作微微一頓,心中不由升起幾分疑惑與不喜。
不喜的是,田嬤嬤這般作態,越發顯得心思浮躁,不堪重用。
她心中那根盡早換下田嬤嬤的弦繃得更緊了,甚至對這位突然登門的二舅,也先入為主地生出了幾分抗拒以及戒備,只怕這也是個攀附勢利、專會鑽營之人,畢竟商戶出身利為先,先觀察觀察再說吧。
她按下心思,面上略帶不滿,只淡淡道︰“知道了。請客人到花廳稍坐,我這就過去。”
收拾完絲,安排了乳母丫鬟看好兩個孩子,林望舒便帶著撫劍和青溪往花廳去。
一路上,田嬤嬤仍跟在旁邊絮叨著二舅爺如何氣派、禮物如何豐厚新奇,林望舒只默然听著。
踏入花廳,只見客位上坐著一對中年夫婦,旁邊站著一個小男孩和一個小女孩。
那男子見林望舒進來,立即帶著婦人孩子起身,面帶微笑,拱手行禮。
只見他約莫三十五六年紀,面容與柳福有幾分相似,卻更顯精明豁達,穿著一身寶藍色暗紋杭綢直裰,沒有普通商戶家的張揚,卻剪裁合體,襯得人身姿挺拔。
他目光清亮,笑容爽朗,行動間既不顯卑微,也無倨傲,透著一股常年在外歷練出來的從容與周到。
“這位便是望舒外甥女吧?在下柳祿,攜內子王氏並一雙小兒女,特來拜謝外甥女與林大人搭救之恩!”他聲音洪亮,語氣真誠,令人如沐春風。
林望舒心中那點先入為主的抗拒,在此人朗朗目光和得體舉止下,逐漸消散。
她斂衽還禮︰“二舅舅言重了,快快請坐。不過是自家人份內之事,何足掛齒。”
柳祿笑道︰“對外甥女和林大人是舉手之勞,對我柳家卻是雪中送炭,恩情不敢或忘。”
他示意妻子將禮單奉上,又道,“這些許薄禮,不成敬意,多是些海外帶來的稀罕玩意兒,聊表心意,如何處置,全憑外甥女做主。”
他這話說得極漂亮,既表達了感謝,又將主動權完全交給了林望舒,毫無強塞之意。
這時,他又從隨身的箱籠里取出兩件禮物,笑著對聞訊被乳母抱來的承璋和黛玉道︰“這是給小哥兒和姐兒的見面禮,莫要嫌棄。”
給承璋的是一個制作極為精巧的西洋帆船模型,桅桿、風帆、甚至小小船艙都栩栩如生。
承璋一見就“哇”地一聲,眼楮瞪得溜圓,一把抱過來,喜歡得不得了,扭著身子就要下地︰“船,大船,嬤嬤給我放水上玩!”鬧著要讓乳嬤嬤去帶他出航。
給黛玉的則是一個用彩紙包裝好的方形盒子,黛玉雖好奇,卻並不上前,只拿眼望著姑母。
林望舒含笑接過,拆開包裝,里面竟是一個做工精致的鳥音盒,上了發條,便能發出清脆悅耳的樂聲,盒蓋上還有彩繪的小鳥圖案。
林望舒幫她上了發條,叮咚悅耳的樂聲流淌出來,黛玉驚訝地睜大了眼楮,小臉上終于露出屬于孩童的驚喜笑容,她小心翼翼地接過,愛不釋手,卻也不吵鬧,自己走到一旁安靜地擺弄,不妨礙大人談話。
林望舒看著這一幕,心中豁然開朗。難怪田嬤嬤會那般失態,這位二舅柳祿實在是個妙人。
待人接物,面面俱到,既不冷落任何人,他對田嬤嬤、撫劍、青溪等僕婦也是禮儀周到,態度平和,又能精準地投其所好,讓人倍感舒適。
這種潤物無聲的周到,只怕有野心的人就會生出不該有的妄念。
她又看向二舅母王氏,王氏是小戶殷實人家出身,容貌溫婉,穿著藕荷色繡纏枝梅的衣裙,神態溫婉中帶著一絲靦腆,見林望舒看她,忙起身微微一福。
柳祿笑著介紹︰“內子拙荊,娘家姓王,平日在家最愛擺弄針線,陪著母親做些繡活,手藝粗陋,讓外甥女見笑了。”
旁邊那個約莫八歲上下的小姑娘,模樣隨了母親,文靜秀氣,見禮後便乖乖站在母親身邊,眼神卻好奇地打量著黛玉手中的鳥音盒。
而那個五六歲的小男孩,則活潑得多,眼楮滴溜溜轉,看著承璋手里的船模型,一臉羨慕,已有些蠢蠢欲動想湊過去一起玩。
黛玉雖自己玩著鳥音盒,卻一直留意著這邊,見那小姑娘似乎感興趣,又見姑母似要與舅父談正事,便十分懂事地走上前,對那小姑娘細聲道︰“姐姐,去我房里玩可好?我那里還有好些小玩意兒。”
王氏忙道︰“這怎麼好打擾姐兒……”
林望舒卻笑道︰“無妨,讓她們小姐妹自己玩去也好。玉兒,好生招待姐姐。”
黛玉點點頭,主動牽起那小姑娘的手,兩個小人兒便一起出去了。
那小表哥見狀,也得了父母允許,歡呼一聲跑去和承璋研究帆船了。
花廳內一時只剩下大人。
林望舒看著言談風趣、見識廣博、卻又句句不離感謝、分寸感極佳的柳祿,心中那個先試用,得用再重用的念頭越發清晰起來。
這位二舅,或可是她打通南北商路、乃至海外貿易的一把關鍵鑰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