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建邦的回答讓靳南感到意外,沒想到他自己掏錢把錢退掉了。不過話說回來,他作為中間人,現在出了這檔子事情,確實應該兜底——這一行有這一行的規矩,亂了規矩,往後就難走了。
靳南沒再多說,客氣兩句便掛斷電話。車窗外的風呼呼灌進來,帶著點河岸特有的水汽和腥味。他關上車窗,專心開車,一路沿著蜿蜒的鄉間小道向前。路不寬,兩旁是郁郁蔥蔥的樹,遠處是綿延的稻田,偶爾能看到幾個農人彎腰勞作的身影。
大約半個小時後,他終于抵達了這個傍水而建的小村落。
村子安靜,幾處房屋稀疏地散落在河邊,石板路歪歪扭扭地通向水岸,他將車停在村口一棵老槐樹下,拎起裝備,徑直走向河邊。
村民洗衣服用的舊碼頭靜靜伸向河心,木板有些潮濕,踩上去發出輕微的吱呀聲,他熟練地拉開便捷小板凳,坐下後開始準備——開餌、調漂、找底,動作流暢得像是一場表演。
最後,他擰開一瓶紅米,手腕一甩,嘩地一片紅色散入河中,打窩完成。
靳南迅速進入狀態,點一根煙夾在指間,目光如釘,死死鎖在幾米外那枚微微顫動的浮漂上。
今天運氣不錯。
不到十分鐘,浮漂就有了動靜——先是輕輕點動,接著緩緩下沉。
他屏住呼吸,手腕猝然發力,向上一揚。
魚竿頓時彎成一道緊張的弧線,線那頭傳來急促而有力的掙扎。
他嘴角一揚,熟練地控竿、收線,很快,一條銀光閃爍、約莫半斤重的野生鯽魚被提出了水面。
靳南取出手機,找準角度拍了張照,他小心摘鉤,將魚丟進浸在水中的魚護,然後滿意地坐下,配圖發了一條朋友圈︰
“空軍?不存在的!”
文字底下,是那條鯽魚和半截魚竿的照片,背景虛化成一片粼粼水光。
他剛剛放下手機,準備掛餌拋第二竿的時候,身旁傳來了輕微的腳步聲。
一個頭戴漁夫帽、臉上卡著墨鏡的男人不知何時站在了那里。他身形挺拔,穿著簡單的灰色速干衣,手里只拎著一根短節溪流竿和一盒蚯蚓,像是隨手來打發時間的。
男人低頭瞥了一眼靳南腳邊的魚護——那里還只有一條魚,但水已經微微晃動起來。
他沒說話,自顧自在靳南旁邊不到兩米的位置站定,甩出了一竿。
靳南轉過頭,語氣不算客氣︰“哥們,這兒我打了窩。”
他早就用余光掃到這人靠近,只是沒料到對方這麼不識趣。釣魚的江湖里,先打窩者佔位,後來者得回避,這是不成文的規矩。
對方卻只是輕輕一笑,聲音從防曬面巾後面傳出來,有點悶︰“別小氣嘛。”
靳南皺了皺眉,但沒再接話。他回過頭,注意力重新集中到浮漂上,心里卻提起一絲不易察覺的警惕。
然後,他听到身旁的男人開口,語氣平淡得像是在聊天氣︰
“西哈努克,89條人命。”
靳南的脊背幾不可察地僵了一瞬。
“中緬邊境,1條人命。”
“曼德勒郊外公路,5條人命。”
“帕安,214條人命。”
“妙瓦底,276條人命。”
男人的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像冰冷的石子一顆顆投入沉悶的空氣里。靳南握著魚竿的手指微微收緊,指節有些發白。
河面風似乎停了,只剩下流水聲和心跳。
最後,男人輕輕問道︰
“嗜殺,是你的本能嗎?”
那一刻,靳南全身的肌肉都已繃緊,進入一種臨戰前的絕對清醒。他幾乎要在下一秒暴起反擊——直到听見“本能”這個詞。
這個詞,是他檔案里的絕密注記,是內部用來定義他行為模式的術語。
一瞬間,他繃緊的神經又悄然松弛下來。不是敵人,是“自己人”。
“沒想到你們都知道了。”他依舊盯著浮漂,聲音壓得低而平穩,仿佛對方只是在和他討論釣況。
就在這時,身旁的男人突然手腕一抬,魚竿揚起。
一尾銀鯽被提出了水面,掙扎扭動,在陽光下閃閃發光——足足有一斤重。
靳南扭頭看了看那條魚,又看了看對方空空如也的魚護和那根再普通不過的竿,沒好氣地哼了一聲︰
“我打的窩。”
男人抓住解開魚嘴上的倒勾,將魚丟回了河里,一邊掛餌一邊說道︰“你要知道,你可是全軍最變態的男人,共和國最年輕的上校同志,也是共和國最危險的人,你退役出來之後的一舉一動,軍網都在盯著你呢,你是如何越境柬埔寨越南緬甸,怎麼殺的人,我們是看的是一清二楚。”
靳南听著這句像是夸人的話,嘴角露出一抹淺笑,他從容自然的問道︰“你是來抓我的?”
男人綁好了魚餌,拋竿將魚餌丟入水中,看著浮漂在河面中立正,他笑了笑,“你雖然強,但你跟國家機器相比不值一提,要真想抓你早就抓了。”
靳南神情若有所思,他在想,國家為什麼不第一時間抓自己或者制止自己。
“你們接下來準備做什麼?”男人這時問道。
靳南沒有絲毫猶豫回答說道︰“合伙做農業養殖。”
“還干殺人的活嗎?”男人又問道。
從不猶豫的靳南在被問到這個問題的時候,難得思考了幾秒鐘,再回答︰“不干了。”
“鬼相信。”
男人輕哼道︰“殺人是會上癮的,你已經上癮了,而且你十分享受殺人的同時又能賺錢的快感,對嗎?”最後一句‘對嗎?’,是質問。
靳南握著魚竿的手抖了一下,他藏在內心深處,那不為人知的秘密,被人看穿了!
他的確很享受殺人同時又能賺錢的感覺,但不是殺人上癮,也不是賺的錢多,而是一身本領終于有了用武之地,並用它賺到了錢。
出社會之前,他覺得自己是人中龍鳳,將是所有大公司爭先搶奪的對象,可進社會開始找工作後才發現,自己對社會而言就是一個沒用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