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技術科所有人驚愕、鄙夷、看好戲的目光中，趙東升顫顫巍巍地站了起來。
他那張因為長期缺乏自信而顯得有些蒼白的臉上，寫滿了惶恐。
“李…李顧問…我…”
他想說我願意，但又怕這是另一場羞辱的開始。
他想拒絕，但又舍不得這唯一一次被人看重的機會。
“好。”
李衛國卻根本沒給他猶豫的機會，一個字，直接拍板。
他轉過身，冰冷的目光掃過技術科那群呆若木雞的家伙。
“從現在起，趙東升，是我‘紅星第一技術攻堅隊’的人了。”
“他的編制、檔案，立刻轉到我那里去。”
此言一出，全場嘩然！
科長老張的臉瞬間漲成了豬肝色，他下意識地就想反駁。
這簡直是當著全科室人的面，狠狠抽他的臉！
但他剛張開嘴，對上李衛國那雙深不見底的眼楮，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硬生生把所有話都給憋了回去！
劉建國更是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
瘋了！
這李衛國絕對是瘋了！
他不要廠里的技術骨干，不要八級鉗工，偏偏要一個全廠公認的廢物書呆子？
他圖什麼？
圖他會浪費圖紙嗎？
“李顧問！”劉建國忍不住了，陰陽怪氣地開了口，“您這可真是慧眼識珠啊！我們技術科的‘趙括’，都被您給挖走了，我們以後可怎麼‘紙上談兵’啊？”
哈哈哈！
周圍立刻響起一片壓抑不住的哄笑聲。
趙東升剛剛因為李衛國的肯定而升起的一點點勇氣，瞬間被這刺耳的嘲笑擊得粉碎，他的頭再次深深地垂了下去，攥緊的拳頭指節發白。
然而，李衛國卻連眼皮都沒抬一下。
他仿佛沒听到任何聲音，只是從口袋里，又拿出了一張紙。
那張紙上，赫然寫著他招募公告上的第三道，也是最難的一道題！
【問題︰三號車間的五百噸沖壓機床，在高速沖壓過程中，存在嚴重的慣性頓挫問題，導致模具損耗率超出標準百分之三十。要求︰提出一個可行的解決方案，將頓挫誤差控制在百分之五以內。】
就在趙東升被羞辱得無地自容時，一個平靜而有力的聲音響起。
“說完了嗎？”
李衛國撥開幸災樂禍的劉建國，徑直走到了趙東升的面前。
技術科的人看到是李衛國這個煞星真的動了氣，瞬間噤若寒蟬，幸災樂禍的笑容全都僵在了臉上。
李衛國根本沒看那個還在發愣的科長老張，他將那張寫著沖壓機床問題的公告紙，輕輕地拍在了趙東升堆滿草稿紙的桌子上。
“你，看看這個。”
趙東升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嚇了一跳。
他驚恐地抬起頭，當看到眼前站著的是廠里如今權勢最盛、也最富爭議的風雲人物李衛國時，他更是緊張得手腳都不知道往哪放。
嘴唇哆嗦著，半天說不出一句話。
“看……看題。”
李衛國指了指桌上的紙。
趙東升這才像被提醒了一樣，顫抖著扶了扶自己那厚重的眼鏡，目光落在了那道關于沖壓機床慣性卡頓的題目上。
一開始，他的眼神還充滿了拘謹和不安。
但只過了幾秒鐘。
他周圍所有的嘲笑和議論仿佛都消失了。
他的整個世界里，只剩下了那道題。
他的眼神變了！
從膽怯變得專注！
從專注變得狂熱！
仿佛一個迷失在沙漠里快要渴死的旅人，突然看到了一片綠洲！
他完全沉浸了進去，仿佛找到了失散多年的知音。
“對……對啊……”
他像是魔怔了一樣，一把抓起桌上的鉛筆，甚至都忘了跟李衛國打招呼，就在一張新的草稿紙上飛快地演算起來。
嘴里還念念有詞。
“不對，不是簡單的線性阻尼……機床的質量塊是非恆定的，沖壓瞬間的沖擊力是一個脈沖函數……”
“這應該是典型的非線性反饋控制問題！”
“單純加強結構強度是治標不治本……會引發更高頻率的共振……”
“如果……如果引入一個可變增益的液壓緩沖器，建立一個負反饋回路……通過傳感器實時監測沖壓臂的加速度變化，動態調整緩沖器的阻尼系數……”
“或許可以抵消大部分慣性振蕩！”
一連串外人听不懂的術語從他嘴里瘋狂冒了出來。
周圍的人，包括自詡技術科第一的劉建國，還有罵他紙上談兵的科長老張，全都看傻了！
他們像看怪物一樣看著這個平時唯唯諾諾、說話都不敢大聲的書呆子。
什麼線性阻尼？
什麼反饋回路？
什麼脈沖函數？
這他媽說的是人話嗎？每個字都認識，怎麼連在一起就跟听天書一樣！
劉建國臉上的譏笑徹底凝固了。
他發現，趙東升嘴里蹦出的那些詞，他有一大半都聞所未聞！
這一刻，他感覺自己像個文盲。
時間仿佛靜止了。
技術科里只剩下鉛筆在紙上劃過的“沙沙”聲。
十分鐘。
整整十分鐘。
趙東升猛地停下筆，長長地舒了一口氣，仿佛完成了一件驚天動地的作品。
他拿起那三頁寫滿了復雜公式、函數圖像和結構草圖的紙，雙手捧著，像獻寶一樣遞給李衛國。
他又變回了那個怯生生的書呆子。
“李……李顧問，這……這只是一個初步的設想……”
他的聲音很小，充滿了不自信，仿佛生怕自己這番“異想天開”再次招來嘲笑。
“通過在機床底部加裝一個由高壓油泵驅動的反向作用液壓緩沖器，並在沖壓臂上安裝一個加速度傳感器，構建一個簡單的負反饋閉環控制系統……”
“理論上，應該可以抵消掉沖壓機床百分之九十以上的慣性頓挫……”
李衛國接過那三頁還帶著體溫的草稿。
上面密密麻麻的公式和推導，他只掃了一眼，心中就掀起了滔天巨浪！
雖然很多符號和後世不同，但其核心的控制論思想，是完全一致的！
這小子，根本不是什麼書呆子！
他是個被時代埋沒的天才！
一個領先了這個時代至少二十年的理論鬼才！
李衛國抬起頭，目光灼灼地看著趙東升。
“你，很好。”
他看著周圍那一圈已經完全石化的臉，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你們說他紙上談兵？”
“老子要的，就是他這能在紙上通天的本事！”
說完，他猛地轉身，用那三頁紙，指著科長老張的鼻子。
“他！”
李衛國指著趙東升。
“從現在開始，歸我了！”
“他的辦公桌，他的工具，他所有的書和圖紙資料，三分鐘之內，全部給我搬到隔壁我的辦公室！”
他的聲音不大，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誰敢動一下，誰敢少一張紙。”
李衛國頓了頓，一字一句地說道。
“後果自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