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衛國那張《英雄不問出處》的招募公告，像一塊石頭砸進了平靜的池塘。
不到十分鐘，公告欄前就圍得里三層外三層，黑壓壓全是人頭。整個紅星軋鋼廠，仿佛提前下班了一樣，工人們都涌過來看熱鬧。
“這……這寫的是啥玩意兒？”一個鉗工瞪著牛眼，一個字一個字地念著，臉上寫滿了迷茫。
“不看級別，不看工齡，不看學歷？那看啥？看誰長得俊？”
人群中爆發出哄堂大笑，氣氛活絡得像是過年趕廟會。
當人們的目光落到那幾道匪夷所思的“考題”上時，整個場面徹底炸了鍋。
“第一題，限時一天，用廢品站的材料，做一個能計時一小時的裝置？這他媽不是扯淡嗎？他怎麼不干脆弄個沙漏！”
“你那都落伍了！我瞧著，不如直接用尿尿計時，憋一泡尿正好一小時，多精準！”
人群再次笑得前仰後合，幾個女工都紅著臉啐了一口。
“還有這個！修復報廢的收音機？零件都缺了三成，神仙也修不好啊！這不叫考試，這叫招魂！”
“最離譜的是第三個！單手擰16號高強度螺栓，還要效率提升三倍？他以為自己是霸王項羽啊？力學定律還要不要了？”
所有人都像在看一個天大的笑話，指指點點，議論紛紛。這哪里是招賢納士的公告，分明就是一個瘋子寫的胡言亂語。
消息像長了翅膀，飛快地傳遍了工廠的每一個角落。
技術科里，瞬間就炸開了鍋。這里是全廠學歷最高、也最自視甚高的地方。一群穿著干淨工作服的年輕技術員圍在一起，發出了毫不掩飾的嘲笑。
“這是招工還是在天橋底下耍猴戲？簡直荒唐！”
“我算是看明白了，這小子肚子里根本沒半點墨水，全靠投機取巧。現在讓他動真格的，就只會搞這些歪門邪道了。”
心胸狹隘的劉建國，此刻感覺渾身舒坦，之前被李衛國壓制的怨氣，終于找到了宣泄口。
他手里拿著一份圖紙，用力地敲了敲桌子，聲音尖利地對眾人說道︰“看見沒有！這就是個嘩眾取寵的騙子！”
“真正的工業技術，是嚴謹的圖紙，是復雜的數據，是成千上萬次的實驗！他懂個屁！”劉建國越說越激動，唾沫星子橫飛。
“這些玩意兒，全是些上不了台面的旁門左道，糊弄外行罷了！他這是在侮辱我們這些真正的技術人員！侮辱科學！”
他的話，立刻引來了一片附和之聲。
“就是！劉哥說得對！這完全是胡鬧！”
“他以為工業升級是變戲法嗎？真是可笑！”
“等著瞧吧，他這次絕對要栽個大跟頭！”
一時間，技術科里充滿了快活的空氣。他們看著李衛國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個不學無術、馬上就要身敗名裂的跳梁小丑。
這股幸災樂禍的風，自然也吹進了楊廠長的耳朵里。
他那間被臨時征用的、狹小憋屈的辦公室里，此刻卻傳出了無比得意的笑聲。
“哈哈哈！好！好啊！”
楊廠長端著一杯熱茶，听完心腹的匯報，笑得眼淚都快出來了。他感覺連日來堵在胸口的惡氣，一下子就全都順了。
他對面坐著的，是總工程師高建國。高建國捻著幾根稀疏的胡須，臉上同樣帶著譏諷的笑容。
“看見沒，老高？”楊廠長呷了一口茶，滿臉都是看好戲的悠閑，“我就說他是個毛頭小子，沉不住氣，想一出是一出。”
“這才剛拿到點權力，尾巴就翹到天上去了，真以為自己是無所不能的神仙了。”
楊廠長靠在椅子上，愜意地晃了晃腿，語氣充滿了十足的把握。
“由他去折騰！我倒要看看，他這番裝神弄鬼，最後能招來一群什麼貨色？”
他頓了頓，臉上露出一個輕蔑的笑容︰“一群撿垃圾的？還是一群神經病？到時候，不等我們動手，他自己就把自己給玩死了！成了全京州的笑柄！”
高建國深以為然地點了點頭，附和道︰“廠長高見。技術終究是嚴肅的科學，需要的是腳踏實地，容不得半點虛假。他這完全是在自掘墳墓，把自己的臉伸出來讓全廠的人打。”
“沒錯！”楊廠長一拍大腿，“他以為他是誰？還想淘神兵？我呸！他能從垃圾堆里淘出一堆屎來！”
兩人相視一笑，一切盡在不言中。他們仿佛已經看到了李衛國那間辦公室里，塞滿了一群歪瓜裂棗、奇形怪狀的“人才”，而李衛國本人，則站在中間，臉色鐵青，無能狂怒。
整個紅星軋鋼廠，從上到下，從干部到工人，幾乎所有人都把李衛國的招募公告當成了一個笑話。
在他們看來，這位剛剛一步登天的技術總顧問，用一種最愚蠢、最滑稽的方式，親手斷送了自己的前程。
空蕩蕩的“第一技術攻堅隊”辦公室里，二賴子等人氣得直跳腳。
“衛國哥！這幫孫子也太欺負人了！全廠的人都在看咱們笑話！”
“那公告……是不是有點太……太那個了？”一個工人撓著頭，小心翼翼地問。
李衛國卻坐在那張寬大的辦公桌後，手里把玩著一個不知從哪兒撿來的小齒輪，神情平靜得可怕。
他听著窗外傳來的陣陣哄笑聲，臉上非但沒有半點怒氣，嘴角反而勾起了一抹誰也看不懂的弧度。
他抬起頭，看著一臉焦急的二賴子，淡淡地問了一句。
“你信不信，這世上，有種人，就像被埋在土里的金子。”
“他們或許沒有光鮮的文憑，或許性格古怪，被人當成廢物，但他們的腦子里，藏著比所有八級工加起來還要寶貴的財富。”
李衛國將那個小齒輪往桌上一扔，發出“當”的一聲脆響。
“你們等著看吧。”
“我這張在他們看來可笑至極的考卷，篩掉的是一群自以為是的蠢材。”
“而能答上這幾道題的人……”
他站起身，走到窗邊，看著廠區里熙熙攘攘的人群，眼神銳利。
“將是這個時代，真正的鬼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