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場死寂。
上千道目光，像探照燈一樣聚焦在那一雙筷子，以及筷子上夾著的那塊金黃色的土豆上。
空氣仿佛凝固了，連風都停下了腳步，生怕吹散了這股濃郁的香氣，又或是打擾了這歷史性的一刻。
馬德福的呼吸都停了，眼珠子瞪得快要從眼眶里掉出來，死死盯著劉書記的嘴。他心里在瘋狂吶喊︰別吃！千萬別吃！吃了會死人的！
然而，劉建國書記只是平靜地看了看李衛國。
眼前這個年輕人的眼神，清澈、坦蕩，充滿了不容置疑的自信。那不是一個陰謀家該有的眼神。
再看看旁邊臉色慘白如紙，汗水浸透了衣領的馬德福，高下立判。
劉建國突然笑了，笑聲洪亮而爽朗，打破了這令人窒息的寂靜。
“好！說得好！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
他朗聲說道，聲音通過擴音器傳遍了整個山坡︰“我劉建國今天，就來當一回嘗百草的神農！”
他目光掃過全場，帶著一股無與倫比的魄力。
“如果一個能為國家創造畝產八千斤奇跡的棟梁之才，要用一塊土豆來‘毒殺’我這個市委書記，那我認了！能為這樣的奇跡獻身，我死而無憾！”
話音落下，他不再有任何猶豫，接過李衛國遞來的筷子，在所有人的注視下，張開嘴，毫不遲疑地咬了一大口！
時間，在這一刻仿佛被按下了慢放鍵。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土豆入口的瞬間，劉建國書記的眼楮，猛地一下瞪大了！
一股難以言喻的絕妙滋味，如同火山爆發般，瞬間席卷了他的整個口腔！
綿密！沙糯！
幾乎不需要咀嚼，那土豆塊就在舌尖上化開了，變成了細膩溫潤的薯泥，順著喉嚨滑下。
那不是普通土豆寡淡的澱粉味，而是一種層次極其豐富的復合型口感！
首先是濃郁的甘甜，像是清晨第一滴露水，清新自然。緊接著，一股炒栗子般的焦香和堅果香氣涌了上來，最後，還有一絲若有若無的、類似黃油的乳香作為回味。
這味道……
劉建國感覺自己全身的每一個毛孔都舒張開了！他這輩子吃過無數山珍海味，可沒有任何一樣東西，能帶給他如此純粹而極致的享受！
“好吃！”
他閉著眼楮回味了足足三秒，才猛地睜開，發自肺腑地贊嘆了一句。
似乎覺得一個詞不夠，他緊接著又用盡全身力氣，大喊了一聲︰
“太好吃了！”
他激動得臉頰都有些泛紅，三兩口將剩下的大半塊土豆全部吃下，意猶未盡地咂了咂嘴，最後看向李衛國，用一種近乎詠嘆的語調，說出了一句讓所有記者都瘋狂記錄的話。
“此物只應天上有，人間哪得幾回聞啊！”
轟——！
劉書記的這句話，就像是沖鋒的號角，徹底點燃了全場！
“書記都說好吃了！那肯定沒毒！”
“還等什麼！搶啊！”
“給我來一塊！老子饞得口水都流干了！”
人群再也按捺不住了，之前還因為“有毒論”而畏縮不前的人們，此刻像聞到血腥味的鯊魚，瘋了一樣朝著那十幾口大鐵鍋沖了過去！
場面瞬間失控！
“別擠！別擠！鍋里多的是！”二賴子扯著嗓子喊，可根本沒人听他的。
一個剛才還抱著孩子，生怕被“毒薯”沾染的婦女，現在把孩子往地上一放，自己仗著身寬體胖，硬生生擠到了最前面，直接下手從盆里撈了一大塊，燙得左右手來回倒騰，嘴里卻含糊不清地大喊︰“香！真香！”
三大爺閻埠貴也顧不上什麼為人師表了，仗著離得近，第一個沖到鍋邊，搶了一塊就往嘴里塞。
“唔……好吃！這要是拿去賣，得賣多少錢一斤啊……”他一邊吃，一邊還不忘自己的老本行，眼楮里閃爍著的全是算盤珠子。
記者們也瘋了。一個年輕記者搶到一塊，一邊吃一邊對著攝像師喊︰“拍！快拍我！標題就叫——本報記者以身試毒，親證神農一號乃人間絕味！”
“毒？這他娘的要是毒藥，我願意天天被毒死！”
“嗚嗚嗚……太好吃了！我這輩子沒吃過這麼好吃的土豆！”
“真香定律，雖遲但到啊！”
整個後山基地，變成了一場大型的“真香”現場。人們的臉上，洋溢著最純粹的幸福和滿足。那股誘人的香氣和歡快的咀嚼聲，交織成了一曲最動人的豐收交響樂。
在這片歡樂的海洋中，只有一個人，如同溺水者般絕望。
馬德福。
他看著眼前這荒誕而真實的一幕，大腦一片空白。
他看到剛才還支持他的村民，此刻吃得滿嘴流油。
他看到剛才還對他畢恭畢敬的下屬，此刻正和別人爭搶最後一塊土豆。
他看到劉書記，正和李衛國站在一起，拍著他的肩膀，笑得無比開懷。
他輸了。
輸得一敗涂地，體無完膚。
他的所有陰謀，所有污蔑，在絕對的事實和這極致的美味面前，都成了一個徹頭徹尾的、天大的笑話。
他成了那個跳梁小丑。
“不……不可能……這不可能……”他失魂落魄地喃喃自語，雙腿一軟，像一灘爛泥一樣癱倒在地上。
就在這時，兩個穿著制服，神情嚴肅的男人走到了他的面前。
為首的男人面無表情，從口袋里掏出一副 亮的手銬，在他眼前晃了晃。
“馬德福同志。”男人的聲音冰冷，不帶一絲感情。
“根據群眾舉報和你本人剛才的行為，現在以誣告陷害、破壞國家重大科研項目、散布謠言擾亂社會秩序等多項罪名，正式對你進行逮捕。請你配合調查。”
“不！我沒有！是他在搞妖術！你們被騙了！”馬德福像瘋了一樣掙扎起來。
然而，兩個公安人員根本不給他任何機會，一左一右架住他的胳膊，像拖一條死狗一樣，將他從地上拖了起來，朝著山下的吉普車走去。
他的哀嚎和詛咒，很快就消失在了人群的歡聲笑語之中。
一場鬧劇，就此塵埃落定。
劉建國書記走到李衛國身邊，看著眼前這個創造了奇跡的年輕人，眼神里滿是欣賞和激動。
他緊緊握住李衛國的手，轉身面向全場，聲音提了八度。
“同志們！我宣布！”
全場瞬間安靜下來，所有人都看向了這位市里的最高領導。
“李衛國同志，與馬德福的賭約，全勝！”
“嘩——！”雷鳴般的掌聲和歡呼聲，幾乎要將山頂掀翻。
劉建國抬手示意大家安靜，繼續說道︰“但從今天起，這已經不是一個賭約了！這是我們京州市農業的未來！是我們戰勝饑餓的希望！”
他的目光變得灼熱，看著李衛國，一字一句地宣布了一個石破天驚的決定。
“我在此，代表市委決定︰即刻成立‘京州市農業技術推廣辦公室’！專門負責‘神農一號’及後續優良作物的培育和推廣工作！”
眾人倒吸一口涼氣，成立一個全新的辦公室？這可是天大的手筆！
“這個辦公室的主任，暫時空缺！”劉建國話鋒一轉。
就在大家疑惑之際，他加重了語氣，擲地有聲地說道︰
“但辦公室下設‘首席技術總顧問’一職，由李衛國同志擔任！享受副局級干部待遇！並且，擁有對全市農業技術推廣工作的，一票否決權！”
“簡單說，從今以後，在京州這片土地上，地該怎麼種，糧該怎麼長，他李衛國，說了算！”
一步登天！
整個現場徹底沸騰了！
一個十八歲的軋鋼廠學徒工，一躍成為手握實權的副局級技術總顧問！
這是何等的榮耀！何等的信任！
在震耳欲聾的歡呼聲中，李衛國卻顯得異常平靜。他沒有被這突如其來的巨大榮譽沖昏頭腦。
他的目光，不經意間掃過人群的角落。
在那里，站著幾個穿著中山裝的男人。他們的服裝和周圍的工農格格不入，眼神銳利如同鷹隼，正用一種審視的、評估的目光，冷冷地看著他。
就在李衛國看過去的一瞬間，他清晰地看到，其中一個為首的男人，嘴唇微微動了一下，用極低的聲音對身旁的同伴說了一句什麼。
雖然听不清，但李衛國憑借超強的唇語解讀能力，還是分辨出了那幾個字。
“他就是……‘上面’看中的那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