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耀?真相?這兩個風馬牛而不相及的詞語結合在一起怎麼听上去怪怪的……
而且我現在跟你說的是運輸協調業務,怎麼無端端的扯到什麼榮耀跟真相上去了?
“陳副部長,請恕我資質愚鈍,您這話到底什麼意思?”
陳陽拉開抽屜?取出一份信件,遞給井野友介,嘆了口氣︰“你智慧不夠,一兩句話我很難跟你解釋清楚,把這個帶給鈴原部長,他可能會明白我到底要做什麼!”
井野友介一臉莫名其妙,半晌,接過陳陽遞過來的文件,微微鞠躬,緩步離開辦公室。
陳陽隨手取過麥根路倉庫送來的物資清單,喃喃說道︰“其實,無論是榮譽還是真相,對我來說,都不重要,但錢很重要……”
“戰時特別運輸協調本部”核心調度室,空氣灼熱而粘稠。
巨大的鐵路網絡圖上,代表軍列運行的紅藍標識密密麻麻,許多關鍵樞紐節點已經亮起了代表“擁堵”或“延遲”的黃色甚至紅色標識。
電報機瘋狂地吐著紙條,電話鈴聲此起彼伏,工作人員奔跑呼喊,一派瀕臨崩潰的混亂景象。
滿鐵運輸部副部長吉田陽弘大佐,此刻臉色鐵青,他剛剛摔碎了一個茶杯,碎片和茶水濺了一地。
目光死死盯著站在調度台前,正冷靜地與某個兵站通電話的陳陽,胸膛劇烈起伏。
“我不管那邊有什麼困難!按照我簽發的第三號優先令,所有車皮必須讓路!延誤的後果你承擔不起!”陳陽對著話筒,語氣冰冷而從容,
“立刻從大連港預備隊抽調三個車頭,緊急馳援錦州樞紐,強制執行單向通行,堵塞必須在兩小時內疏通!”
“陳陽!”吉田陽弘終于忍無可忍,一聲怒吼如同炸雷,壓過了調度室的嘈雜。
他幾步沖到陳陽面前,“你到底在干什麼?你知不知道你在下的這些命令,已經完全打亂了我制定的全盤運輸計劃!現在整個南滿鐵路都快因為你癱瘓了!”
陳陽緩緩轉過身平靜地迎視著吉田幾乎要噴火的目光。
“吉田副部長,”陳陽的聲音不高,“癱瘓?如果按照您那‘面面俱到’的計劃,現在癱瘓的就不止是南滿線,而是整個通往諾門罕的生命線!”
“前線在等彈藥,在等燃油!您告訴我,是您計劃里那些普通供給重要,還是諾門罕戰場上幾千名帝國士兵的性命重要?”
“混賬!”吉田勃然大怒,右手下意識地按住了腰間的軍刀刀柄︰“你這是狹隘的極端主義,哪有人為了效率不顧一切的拼命增加運輸負荷。”
“你是一個合格的運輸官,難道不知道欲速則不達的道理。”
“你把物資調度弄的一團糟,這麼做的後果很嚴重,我可以直接告訴你,這個責任你背不起!”
“責任?”陳陽嘴角勾起一絲冰冷的弧度,語氣卻依舊冷漠︰“我的責任,就是執行關東軍司令部和大本營‘北方絕對優先’的命令!”
“至于南方各軍團的抱怨,那是你們的事情,你們不是有運輸主導權嗎,什麼東西該怎麼運,那不是你們應該關心的事情嘛?”
“我的職責就是確保這條生命線不斷!如果因為運力分散導致諾門罕戰敗,那才是真正無人能承擔的天大責任!”
“你這是拿雞毛當令箭!濫用職權!”吉田氣得渾身發抖,指著牆上那幾乎完全標紅的地圖,“你看看!你看看現在的混亂!”
“各個軍團的物資堆積如山,調度系統已經超負荷了!你的‘優先令’像雪片一樣,下面根本執行不過來!再這樣下去,不用等敵人來打,我們自己就把自己的運輸系統搞崩潰了!”
“執行不過來,是因為效率不夠高,是因為有些人還在固守陳規!”陳陽毫不退讓,語氣甚至更加尖銳,“吉田副部長,您是老前輩,精通運輸業務,我尊重您。”
“但在戰爭狀態下,尤其是在如此危急的時刻,需要的是打破常規的魄力,而不是按部就班的保守!如果現有的系統無法滿足需求,那就打破它,重建一個更高效的臨時體系!”
“打破?你說得輕巧!”吉田怒極反笑,“這套系統是滿鐵幾十年經驗的結晶!”
“你一個靠……靠協調上來的人,懂什麼叫做系統的穩定性和可持續性嗎?你這種蠻干,只會讓情況變得更糟!”
“穩定?可持續?”陳陽向前一步,目光如炬,逼視著吉田,“吉田大佐!請您清醒一點!諾門罕前線沒有穩定可言!”
“每一分鐘都有人死去!我們現在要的不是可持續,而是活下去!是用一切手段,把能用的資源送上去!”
“至于系統崩潰?如果帝國戰敗了,還要這套系統有什麼用?”
這話語如同最鋒利的刺刀,直戳吉田的內心,也觸及了滿鐵最深層的不安,他們賴以生存的體系,在戰爭的絕對需求面前,是否真的如此不堪一擊?
“你……你……”吉田陽弘指著陳陽,手指因為極致的憤怒而顫抖,臉色由青轉白,一時竟說不出完整的話來。
陳陽沒有再看他,轉身對已經呆若木雞的調度主任厲聲道︰“還愣著干什麼?執行命令!立刻!”
然後,他才最後看了一眼氣得幾乎要暈厥的吉田陽弘,語氣冰冷地留下一句︰“吉田副部長,如果您對我的指揮有異議,可以向佐藤將軍,甚至向尾崎先生申訴。但現在,在這里,協調本部的運輸指令必須得到不折不扣的執行!”
“否則,我有權向上級部門投訴你的失職。”
“好,好,好,大家都冷靜一點,我們不要再為這件事吵了,”吉田伸出雙手,往下壓制,這個動作似乎也是在壓制自己即將爆發的怨氣。
“陳副部長,我希望你能切實考慮一下運輸部的目的,帝國的戰爭機器是一個整體!華北、華南的佔領區不需要維持嗎?”
“治安戰不需要消耗嗎?你把所有運力都抽調到北方,南方一旦出事,這個責任你擔待得起嗎?你這是拆東牆補西牆,是飲鴆止渴!”
“是嘛,可是要是按照您的運輸計劃?帝國又能有什麼好下場?”陳陽將一份匯總報告推到吉田面前,神情帶著幾分譏笑︰“吉田副部長,當前的運輸體系,在您的領導下,似乎已經達到了設計的極限,甚至超出了承載能力。”
“為了諾門罕的大局,我想,我們必須考慮更有效的管理模式。”
“八嘎,你在胡說什麼?”吉田的聲音因壓抑著怒火而微微沙啞︰“陳部長,運力達到極限是客觀事實!但這不代表滿鐵失去了領導運輸系統的能力和資格!”
“這套體系是我們幾代人心血的結晶,沒有人比我們更了解如何在復雜情況下維持它的運轉!”
“重新建立新的管理模式,你不如明說,讓我交乖乖的出運輸路線主導權!”
“我勸你趁早死了這條心,運輸主導權是滿鐵的命根子,絕無可能!這是對滿鐵尊嚴和能力的踐踏!”
他的拒絕斬釘截鐵,陳陽似乎早已料到這個回答,他臉上沒有露出絲毫意外,反而緩緩點了點頭,語氣依舊平靜︰“我理解您對滿鐵的感情和信任。”
“但是,吉田副部長,感情不能替代前線急需的物資。既然您堅持認為滿鐵能夠在現有框架下解決問題,那麼,為了證明這一點,也為了滿足前線一刻也不能停止的需求,我不得不對運輸計劃進行必要的……強化。”
“強化?”吉田心頭一緊,升起一股不祥的預感。
“是的。”陳陽拿起另一份早已準備好的文件,“這是我跟物資倉庫以及陸運課針對前線特急運輸情況制定的《諾門罕戰役物資輸送緊急強化方案》。”
“從即日起,所有主要干線運輸效率需在現有已超負荷的基礎上,再提升百分之十五。”
“車皮周轉時間壓縮百分之二十,重點物資的在途時間必須縮短到理論極限值。”
他將文件遞過去,上面的指標苛刻得近乎瘋狂。
吉田陽弘只掃了一眼,臉色瞬間變得煞白︰“百分之十五?壓縮百分之二十?陳陽!你這是在自殺!也是在謀殺整個運輸系統!”
“現在的運力已經是繃緊的弦,你再強行拉緊,結果只能是崩斷!這會引發連鎖反應,導致全線癱瘓!”
“所以,這正需要您和滿鐵拿出真正的專業能力和魄力,來證明你們能夠駕馭這種壓力。”
“如果連這個強化方案都無法承受,那麼,您堅持保留主導權的理由,又在哪里呢?大本營和關東軍需要看到的是結果,而不是困難。”
這是赤裸裸的陽謀。
吉田如果接受,就要帶領滿鐵去完成一個幾乎不可能的任務,承擔系統崩潰的巨大風險…
如果他拒絕,就等于承認滿鐵無力承擔重任,給了陳陽收回主導權的完美借口。
吉田陽弘死死盯著陳陽,胸口劇烈起伏,他感到一陣窒息般的壓力。
不能交出主導權,要是把主導權交給陳陽,那意味著滿鐵數十年的基業可能就會出現動搖。
他將會是那個滿鐵最大的罪人。
絕無可能…
對組織的忠誠和軍人不服輸的勁頭逐漸在心里佔據了上風。
吉田猛地一拍桌子︰“好!我就讓你看看,滿鐵真正的韌性!這個方案,我們接了!但是陳陽,如果系統因此出現重大事故,你也休想逃脫責任!”
“哼,”陳陽用簡單一個字音做出回應,眼神透著陰謀得逞的味道。
而從這一刻起,吉田陽弘墜入了真正的地獄。
為了兌現承諾,也為了保住滿鐵的主導權,他投入了全部的心力。
調度室成了他的家,眼楮熬得通紅,聲音因為不斷的嘶吼和協調而變得沙啞不堪。
他親自審核每一份關鍵調度指令,與各個頑固的節點負責人爭吵,絞盡腦汁挖掘每一分潛在的運力。
然而,整個滿鐵運輸系統在這股瘋狂的壓力下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
小事故、小故障開始頻繁發生,雖然尚未釀成大禍,但警報聲此起彼伏。吉田就像救火隊長,四處撲救,身心俱疲。
他眼看著原本烏黑的頭發,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冒出了根根刺眼的白絲,皺紋深刻得如同刀刻。
每一次听到不利的消息,他都感到心髒一陣抽搐。他守護著主導權,但這權柄此刻卻像一塊燒紅的烙鐵燙得他遍體鱗傷。
陳陽冷靜地觀察著這一切。
他不需要立刻奪權,吉田在極限壓力下的掙扎,本身就在不斷地消耗著滿鐵內部的抵抗意志和資源。
這種持續的高壓,同樣為他暗中進行的“特殊運輸”提供了最好的混亂掩護。
他看著吉田日漸佝僂的背影和叢生的白發,知道這把火,已經燒得足夠旺了。
夜晚,滬市憲兵司令部宿舍樓。
鈴原部長換上一套舒適的和服,站在書桌前潑墨揮毫……
“秦時明月漢時關,萬里長征人未還……”
兩行大字剛剛寫完,門口傳來一陣敲門聲。
鈴原放下墨筆,前去開門。
“舅舅,”門口的井野友介恭敬的叫了一聲,
“友介啊,你們運輸部最近這麼忙,你怎麼有空來找我。”鈴原將井野友介引入房間,一邊泡茶,一邊問了一句。
井野友介聞言頓時大吐苦水。
“現在的運輸線已經不是滿負荷,而是超負荷運轉了。”
“可陳桑還要繼續往上面加擔子。”
“吉田部長幾乎二十四小時的連軸轉,可還是不能完全控制。”
“我也不知道陳桑究竟怎麼想的,作為協調主管,他不但沒阻止,反而變本加厲,我是真害怕出事。”
鈴原皺了皺眉頭︰“所以,你過來是為了什麼?”
井野喝了口茶水,拿出陳陽交給他的信件︰“陳桑讓我把這個交給您。”
“他說,您應該明白他要做什麼……”
鈴原接過信件,仔仔細細看了一遍,半晌,鈴原仿佛想到了什麼,緩緩嘆了口氣︰“吉田,要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