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圖窮匕見……
沒錯,就是圖窮匕見……
就在尾崎秀實以為各方已在他主導下達成表面共識,準備宣布散會之際,吉田陽弘不聲不響的站了出來!
而他的發言也令眾人一時間驚愕萬分……
說完要求之後,吉田沒有停止,繼續說道︰“尾崎先生,佐藤將軍,影佐將軍,請恕我直言。”
“方才尾崎先生提出的‘協同機制’,立意雖好,但恐怕難以應對諾門罕前線瞬息萬變的戰局需求。”
“請恕我直言,佐藤閣下所描繪的多層協調,共同裁決,听起來穩妥,實則效率低下,極易貽誤戰機!”
眾人臉色一變,看向那個身穿大佐軍服,頭發梳的一絲不苟的中年男子。
佐藤文泰聞言眉頭一擰,同為軍人,他對吉田的發言方式既有同類的感應,又因立場不同而愈發惱怒。
剛要發作,吉田卻不等他開口,繼續清晰而堅定地說道︰“非常時期,當行非常之法。”
“要確保這條生命線的絕對高效與可靠,當前唯一可行的方案,不是分權制衡,而是必須由滿鐵暫時主導整個運輸系統的指揮與調度權!”
“吉田大佐!”佐藤文泰猛地一拍桌子,霍然起身,怒視著這位軍餃低于自己但氣場絲毫不弱的同僚,“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麼?!讓滿鐵主導?你們有什麼資格主導帝國聖戰的命脈!”
“你們滿鐵實在太狂妄了。”
話音落下,佐藤的眼神如同冰錐般刺向吉田和中村功。
他很快就意識到,吉田陽弘的發言絕非臨時起意,而是滿鐵精心準備的一步棋。
尾崎秀實心中也是一沉,吉田陽弘的陸軍背景讓他不能像對待普通滿鐵文官那樣輕易施壓,其專業的資歷和強硬的態度,使得滿鐵的要求顯得更具“分量”。
面對佐藤的怒火,吉田陽弘毫無懼色,他反而向前一步,語氣反而更加冷靜,帶著技術官僚特有的固執和軍人的直接︰“佐藤將軍!”
“請問,是您更了解每一段鐵路的坡度,彎道半徑和承載極限?還是我更了解?”
“是您更清楚哪個編組站能在炮火下維持運轉,還是我更清楚?是您能精準計算出從釜山到諾門罕,如何以最低損耗跟最快速度輸送一個師團的裝備,還是我能?”
“將軍閣下!”吉田語氣沉凝,“指揮運輸,如同指揮一場復雜的戰役。”
“外行干預內行,結果只能是前線的鮮血白流!軍部可以提出需求,最緊急的物資清單,我們滿鐵可以立下軍令狀,保證萬無一失!”
“但如何調度車皮,如何規劃路線,如何協調各個生死攸關的中轉環節,這必須由最專業的人,也就是我們滿鐵,來統一決策一氣呵成!任何多余的環節,都是對前線將士生命的漠視!”
說著,吉田將目光投向尾崎秀實︰“尾崎先生,這不是爭權,這是為了效率,為了帝國的勝利!”
“將指揮權分散,讓不了解實際情況的人進行干預,才是最大的不負責任!”
“如果軍部和梅機關不放心,可以派駐聯絡官進入調度核心層進行監督,但最終的調度指令,必須出自滿鐵調度中心!”
“這是基于專業和戰況得出的唯一結論,也是我的底線!”
會議室內一片死寂……
吉田陽弘這番發言,將滿鐵積蓄已久的不滿,以最強硬的方式擺上了台面。
他們不僅要權,更是以“為了勝利”的名義,讓軍部一時難以從正面駁斥。
中村功依舊沉默,但這沉默此刻充滿了力量。
他默認了吉田的發言,這代表了滿鐵內部,包括其軍方背景力量在內的共同意志。
佐藤文泰臉色鐵青,他死死盯著吉田,同為軍人,他理解吉田的邏輯,但軍部的尊嚴和掌控欲讓他無法輕易接受。
他從牙縫里擠出聲音︰“吉田大佐!你這是在用前線的壓力來綁架軍部!”
“何況要真是論效率,你們滿鐵方面還找不出比陳副部長更優秀的運輸官。”
“我是不是可以這麼認為,運輸計劃交給陳副部長負責才是最終優選?”
吉田冷笑道︰“那是因為南方運輸部並沒有像北方一樣遼闊的疆土。”
“佐藤閣下,我堅持認為滿鐵才是最好的。”
“夠了,吉田大佐,”影佐禎昭陰冷地目光在吉田和陳陽之間逡巡︰“吉田大佐的專業精神和決心令人動容。”
“但權力與責任是對等的。如果運輸線上出現了任何‘計劃外’的偏差,無論是技術原因還是……”
“滿鐵準備如何向天皇陛下謝罪?”
尾崎秀實感到前所未有的壓力。一邊是軍部不容置疑的權威,一邊是滿鐵以專業和勝利為名!
由軍方背景高管提出的強硬要求,諾門罕前線的物資又不能耽擱。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于這位內閣代表。
尾崎秀實手指微微敲擊桌面,突然朝在角落里的陳陽發問︰“陳副部長,您覺得吉田君的提議怎麼樣?”
陳陽起身道︰“屬下從專業角度分析,吉田君的提議的確非常正確。”
“現在運輸最大問題就是關卡過多,程序繁瑣,吉田君勇于承擔責任,實在是我輩楷模。”
佐藤臉色驟變︰“陳副部長,現在不是你做好人替別人講好話的時候。”
“你也是運輸部副部長,你就不能為帝國承擔起這份責任。”
我出來承擔?我腦子有坑!
好不容易有個冤大頭願意把擔子接過去,陳陽當然舉雙手贊成。
“佐藤閣下,如果帝國需要我做出犧牲,我百分百願意。”
“可現在我們討論運輸事宜,一切都是為了聖戰。”
尾崎秀實點了點頭︰“是啊,陳副部長說的非常有道理,我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聖戰。”
“那麼,交通運輸主導權事宜就由吉田大佐負責。”
“中村君,你現在是代表滿鐵來開這個會的,你能不能也透露一些滿鐵的底牌給我們知道?”
中村功起身道︰“諸位,我可以代表滿鐵向諸位承諾,滿鐵必將動用一切資源,維護物資輸送進程,做好一切補給工作。”
尾崎秀實緩緩點頭,還沒等他說話,佐藤文泰又質疑道︰“中村君,我不想听你口頭上的承諾,我想知道你們總部有沒有簽發手令。”
“如果沒有,你哪來的底氣,大包大攬?”
中村功思忖道︰“佐藤閣下,這個問題應該不算什麼,滿鐵為帝國服務的宗旨不會改變,只是一封手令,說白了就是程序問題。”
“現在是什麼情況,誰敢拿流程來說事,那就聖戰之路最大的破壞者。”
佐藤臉色微變,一旁的小野寺健連忙湊上耳邊說了幾句話。
佐藤眉間驟然一緊,抬頭看向身後的陳陽。
陳陽卻像是毫無感覺一般,靜靜坐在後方。
小野寺健微笑道︰“尾崎閣下,我們對于安排無異議。”
听到這句話,尾崎秀實總算緩了口氣。
重光堂的四方會談在一種極其微妙且緊繃的氣氛中結束。
在尾崎秀實的極力斡旋下,滿鐵以運輸官吉田陽弘為代表,獲得主要調度方案的主導權,
軍部則保留對優先等級和關鍵物資的最終審核權,
梅機關負責監督與安保,
陳陽,作為新任的運輸部副部長,負責具體的協調與落實。
表面上,滿鐵似乎取得了主導,但軍部和梅機關卻早就設置了重重關卡。
等到吉田真正接手運輸路線,他才發現,這一切跟他想象的完全不一樣……
滬市,六月,華燈初上。
位于滬西的“月籠沙”包房內。
後勤部副部長小野寺健與陳陽相對而坐。
精致的菜肴幾乎未動,清酒在杯中微漾。
陳陽摒退了所有侍從,房間內只剩下他們兩人。
小野寺健盯著陳陽︰“陳桑,我有些不明白,幾日前在重光堂,你為什麼要我出言阻止佐藤閣下向滿鐵發難?”
“吉田陽弘那個老家伙如此咄咄逼人,幾乎是從我們手里硬生生搶走了主導權!”
“佐藤將軍對你寄予厚望,希望你能在會議上為我們爭取主動。”
“說實話,你的‘讓步’,讓將軍和我都感到十分意外以及……失望。”
陳陽沒有立刻回答,緩緩端起酒杯,抿了一口清酒,臉上浮現出一絲深沉的笑意。
“小野寺部長,您認為,在那種情況下,我與吉田副部長正面沖突,甚至支持佐藤將軍強行收回主導權,結果會如何?”
小野寺健微微一愣,眉頭不由自主的緊鎖︰“至少能表明我們軍部的態度和底線!不至于讓滿鐵如此囂張,視我後勤部如無物!”
“錯了,”陳陽輕輕搖頭︰“態度和底線,這些東西在諾門罕前線每日消耗的巨大數字面前,是次要的。”
“炮火不等人。吉田副部長提出的理由專業,效率,避免外行指揮內行…站在純粹運輸的角度,我們很難從正面徹底駁倒。”
“如果我們強行反對,導致會議僵持甚至破裂,耽誤了前線物資輸送,這個責任,誰來承擔?”
“尾崎先生代表的東京內閣,又會如何看待派遣軍後勤部?”
“小野寺部長,有時候,戰術上的後退,並非怯懦,而是為了戰略上更徹底的掌控。”
“陳桑,你想說什麼?”小野寺健眼中閃過一絲興趣,“陳桑,我是副部長,需要為整個派遣軍在南方的物資補給負責。”
“我希望听到的不是虛言。”
陳陽的手指在桌面上輕輕劃動,仿佛在勾勒無形的運輸網絡︰“小野寺部長,將主導權名義上交給滿鐵,尤其是交給吉田副部長這樣背景強硬又極度自信的人,會帶來幾個對我們有利的條件。”
“第一,責任明晰,風險轉移。”
“從現在起,運輸線上出現的任何‘效率不彰’,‘調度失誤’,首要責任方將是滿鐵,是吉田副部長。”
“我們從可能的執行責任方,變成了監督者和考核者。”
“我們可以站在更高的位置,嚴格審視他們的每一個環節,一旦出現問題,我們便有充分的理由進行干預甚至追責。”
“這比我們親自下場指揮,承擔所有失敗的風險,要主動得多。”
小野寺健若有所思,手指無意識地敲著桌面。
“第二,欲使其滅亡,先使其瘋狂。”
“吉田副部長掌握了主導權,滿鐵內部那些對我們軍部心存抵觸或者暗中搞小動作的人,才會更活躍地跳出來。”
“他們自以為得計,必然會放松警惕,甚至可能為了彰顯其‘能力’而進行一些不符合帝國整體利益的調度,這正是我們看清他們底牌,抓住他們把柄的絕佳機會。”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點,真正的掌控力,不在于誰坐在調度室發號施令,而在于誰牢牢握住了執行的鏈條!”
“誰有能力在關鍵時刻,讓那些看似完美的調度計劃,產生一點點對我們有利的‘微妙調整’。”
小野寺健的目光猛地一凝,身體不自覺地前傾︰“說下去!”
陳陽臉上那絲深沉的笑意擴大了︰“我作為協調本部的副部長,負責所有調度指令的具體協調與落實。”
“這意味著,吉田副部長發出的每一道指令,要想變成鐵軌上奔跑的車皮,都離不開我這個環節。”
“我可以‘確保’後勤部標注為‘特急’的物資,絕對優先,一路綠燈。”
“我也可以……在那些看似次要,但對滿鐵自身利益攸關,或者對某些我們關注的勢力至關重要的線路上,制造一些‘合乎情理’的延遲,擁堵,或者,讓一些需要‘特別關照’的物資,神不知鬼不覺地混雜在軍列之中,抵達它們該去的地方。”
“小野寺部長,一個虛名的主導權,何必去爭?讓吉田副部長和滿鐵去台前吸引所有的目光以及所有的壓力。”
“而我們隱于幕後,既確保了帝國核心利益不受損,又能利用這個體系,達成我們更深層次的目的,無論是整頓滿鐵,還是其他。”
“您認為,這難道不比在會議上與他們撕破臉皮,最後還可能因前線失利而引火燒身,要明智得多嗎?”
“可我听說,你為了配合吉田,已經將所有業務停了!”小野寺冷靜的說了一句。
“是的,”陳陽並沒有否認︰“所以,我今天才會約您過來,其實不止是您,三天前我就讓人通知了所有南方線路上的後勤官,讓他們準備好物資明細,趁機做一票大的。”
“做一票大的?”小野寺健眉頭驟然一跳︰“有多大?”
陳陽點頭道︰“沒錯,我們要在一個月之內完成過去半年的交易總量,所有客戶都已經聯系妥當,現在就等著物資出庫。”
“我計算過,這次生意順利的話,我們至少能分這個數……”
小野寺健看著陳陽伸出的五根手指微微顫抖,“五百萬?”
“啪啪,”陳陽笑了笑,輕輕擊掌。
嘎吱,移門被推開,林素閃身而進︰“老板!”
“讓你做的事情怎麼樣了?”陳陽的聲音很是溫柔。
林素點頭道︰“已經安排好了,您邀請的客人也都來的差不多了,就等您了。”
“好!”陳陽起身︰“小野寺君,走吧,一起去看看,看看我們辛苦打下來的萬里江山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