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有些安靜
喬三臉上的肥肉一顫,那諂媚的笑容僵在臉上,額頭上瞬間冒出了一層細密的冷汗。他仿佛站在一頭擇人而噬的猛虎面前,那股尸山血海里爬出來的煞氣,壓得他幾乎喘不過氣。
朱棣的臉色也變了。
賣人?
他第一反應是荒謬,緊接著,一個念頭不受控制地從心底冒了出來。
這麼多人……一個人頭,不,一個活人,能賣多少錢?十兩?二十兩?這烏泱泱的幾萬人,那得是多少錢?
他隨即被自己這個念頭嚇了一跳,連忙將它死死按了下去,可那念頭就像一顆種子,已經落進了心里,癢得他渾身難受。
“喬老板,”範統懶洋洋的聲音打破了這片死寂,他上前一步,那龐大的身軀恰好擋在了喬三和徐達之間,隔絕了那股駭人的壓力。“生意嘛,就是生意。沒什麼不能談的。”
他轉過頭,沖著朱棣和徐達咧嘴一笑,那笑容里,帶著一股子旁人看不懂的深意。
“王爺,大帥,借一步說話?”
三人來到一處無人的角落。
“範統,你瘋了?!”朱棣率先壓低聲音吼道,“販賣人口,這要是傳出去,我大明朝的臉面何在?父皇非扒了我的皮不可!”
徐達沒有說話,只是用那雙深沉的眸子,靜靜地看著範統,等待著他的解釋。
“王爺,臉面是自己打出來的,不是別人給的。”範統臉上的笑容斂去,那雙小眼楮里,只剩下商人的精明與政客的冷酷。
“咱們不是販賣人口,咱們這叫‘戰略性移民’!”
“這數萬高麗人,留在這里,每日人吃馬嚼,是一筆巨大的開銷。放了他們?他們轉頭就可能拿起武器跟咱們作對。殺了他們?傳出去,我大明王師與納哈出那等屠夫何異?”
範統頓了頓,聲音壓得更低,卻像一把重錘,敲在朱棣和徐達的心上。
“把他們賣給喬三這幫商人,讓他們運回關內,去修路,去開礦,去墾荒。男的做苦力,女的……去織布,或者賞給那些沒婆娘的光棍。生下來的娃,爹是大明人,娘是高麗人,你說他以後听誰的?不出三代,他們連自己姓什麼都忘了,只會說咱們大明的話,寫的都是咱們大明的字!”
他伸出肥碩的手指,在空中畫了一個圈。
“這叫騰籠換鳥!等咱們徹底打下這片地,就把這地方騰干淨了!再從中原遷徙咱們自己的百姓過來,給他們分地,給他們免稅!不出十年,這里就是我大明的遼陽府,是鐵打的疆土!”
“至于這樁買賣……”範統一挺肚子,拍得“ ”響,“髒活,我來干!罵名,我來背!這事,跟朝廷無關,跟王爺和大帥,更沒半點關系!”
朱棣徹底愣住了。
他看著範統,只覺得這個胖子腦子里裝的東西,有點黑。
這已經不是打仗了,這是在用戰爭,徹底改變一個地方的血脈!
徐達沉默了許久,他那張飽經風霜的臉上,看不出任何情緒。他轉過身,重新走向城樓,背對著兩人,只留下一個沉穩如山的身影。
“我年紀大了,眼神不好,耳朵也背。”
“我只負責打仗,其他的事情,我什麼都沒看見,也什麼都沒听見。”
一句話,表明了態度。
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範統笑了。
他要的就是這個結果。
他轉身,重新走到已經快被自己冷汗淹死的喬三面前,親熱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喬老板,讓你久等了。咱們……來談談價錢吧。”
應天府,奉天殿。
朱元璋的心情,比上次听到遼東大捷時還要好。
他手里拿著的,是太子朱標從遼東八百里加急送回來的奏報。
“……範統所創‘戰爭債券’,實乃奇思。如今北地鐵騎南下,非但未耗國庫一分一毫,反而引得商賈雲集,爭相報效。糧草軍械,源源不斷,其速甚至遠超朝廷調撥……”
“好!好啊!”朱元璋一巴掌拍在龍椅扶手上,龍心大悅,“這個範胖子,有點東西!打仗做生意有一手!”
自古打仗,打的就是錢糧。哪一次不是國庫空虛,百姓遭殃?
現在倒好,仗打得熱火朝天,國庫的錢一文沒少,反而因為商路通暢,稅收眼看著還要漲一截!
這買賣,做得!
奏報的後半段,朱標用一種極其隱晦的筆觸,提到了範統對于戰後高麗的處置方略。
“……範指揮以為,高麗之地,民心桀驁,若只以武力懾服,恐日後再生事端。當效仿先秦之策,易其血脈,換其筋骨。以商賈之力,行遷徙之實,將高麗之民移于內地,再以中原之民充實其地……”
朱元璋的呼吸,微微一滯。
他那雙眯著的小眼楮里,爆發出駭人的精光!
好毒的計!
好狠的心!
好一個“易其血脈,換其筋骨”!
這胖子,簡直是把咱心里想做又不好意思說出口的話,全都給辦了!
“哈哈哈!”朱元璋再也忍不住,放聲大笑起來,笑聲在空曠的大殿里回蕩。
“標兒這封信寫得好啊!他沒提怎麼遷,只說了個方略!這事,咱就當不知道!等史官來問,咱就說,是那些天殺的商賈,利欲燻心,私自掠賣人口!咱大明,是仁義之師,不知此事!”
他站起身,在大殿里來回踱步,臉上的興奮之色,溢于言表。
“這幫商人,膽子是越來越大了,居然敢把手伸到軍國大事上來!”朱元璋話鋒一轉,臉上閃過一絲帝王的冷酷,“不過,那胖子說得對,只要刀把子還握在咱手里,他們就翻不了天!他們就是咱養的豬,養肥了,什麼時候想宰,就什麼時候宰!”
他停下腳步,眼中閃爍著冰冷的算計。
“傳旨!”
“命信國公湯和,總領沿海軍務,給咱盯緊了倭寇!高麗這邊一亂,這幫狗東西肯定要趁火打劫!”
“再傳旨!命宋國公馮勝、潁國公傅友德、給咱死死盯住王保保,謹防他支援納哈出!”
一道道命令,從他嘴里發出,如同一張無形的大網,瞬間將整個大明的北方邊境,都籠罩了起來。
做完這一切,朱元璋才重新坐下,只覺得通體舒泰。仗也打了,地也佔了,錢也掙了!完美!
他摸著下巴,又想起了什麼,立刻提筆給太子朱標寫信︰告訴老四,繳獲的錢財趕緊給咱運回應天!別讓他大手大腳花光了!到咱手里的錢,才是咱的錢!
而此刻,遠在義州的範統,正眉開眼笑地看著喬三將最後一箱銀子抬上馬車。
“喬老板,合作愉快!”
喬三擦了擦額頭的汗,笑得比哭還難看。
他帶來的銀子,加上之前買的債券,全都變成了那些哭哭啼啼的高麗人。範統不僅一分錢沒花,還從他這里,淨賺了三萬兩雪花銀的“運輸費”和“管理費”。
這胖子,心比煤球還黑!
可一想到將這數萬人運回關內,轉手賣給那些礦主和開荒的豪族,那至少能翻上五倍的利潤,喬三的心又變得火熱起來。
“範將軍,下次……下次還有這種好事,您可千萬得先想著小人啊!”
範統滿意地拍了拍鼓鼓囊囊的錢袋,看著遠處那條由高麗人組成的,望不到盡頭的遷徙隊伍,相當滿意。
“放心。”
“等打下開京,管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