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被拉長,然後擰成一團。
戰場上投石機絞盤的“嘎吱”聲,巨石破空的呼嘯,都被一種更原始、更恐怖的聲音徹底吞沒。
“吼——!”
那不是人的戰吼,像是野獸瀕死時的嘶鳴,是餓鬼爬出地獄的咆哮。
所有浴血奮戰的饕餮衛,厚重玄甲之下,像是有什麼東西被引爆了。他們的雙眼,在一瞬間被濃稠的血色徹底覆蓋,再無半分理智,只剩下將眼前一切活物撕成碎片的殺戮欲望。
痛楚消失了。
恐懼蒸發了。
一名饕餮衛士卒的左臂被馬蹄踩斷,森白的骨茬刺破皮肉,他卻毫無知覺。他用僅剩的右手死死抓住馬腿,任由驚恐的戰馬將他拖行,另一只手里緊握的短刀,精準地劃開了馬腹!
戰馬悲鳴著倒下,將馬背上的蒙古騎兵甩飛。
那名斷臂的饕餮衛獰笑著從地上爬起,撲了上去,張開嘴,狠狠咬在了那名騎兵的脖頸上!
溫熱的鮮血,噴了他滿臉。
這不是戰爭,是屠宰。
哈丹的瞳孔縮成了針尖。
他眼睜睜看著自己引以為傲的勇士,被這群徹底化為魔鬼的敵人,用最原始、最野蠻的方式撕碎。
這股瘋狂的殺意,如同瘟疫,瞬間感染了整個戰場。殘存的蒙古騎兵也被逼到絕境,他們同樣紅了眼,放棄了所有陣型和理智,發出絕望的嚎叫,與饕餮衛的士兵瘋狂地對撞、劈砍!
整個灘頭,徹底淪為了一座血肉磨坊!
“範——統——!”
哈丹發出一聲歇斯底里的咆哮,他知道,擒賊先擒王!只要殺了那個胖子,這支魔鬼軍隊就會崩潰!
他雙腿猛地一夾馬腹,胯下的汗血寶馬發出一聲悲鳴,人馬合一,化作一道黑色的電光,直撲那面“範”字大旗!
範統也看見了他。
那雙被血色浸染的小眼楮里,倒映出哈丹那張扭曲而猙獰的臉。
他沒有躲,甚至沒有舉刀。
“吼——!”
一聲更加沉悶、狂暴的獸吼,從他身下響起。
牛魔王那龐大的身軀猛地向前一躥,速度快得與它龐大的體型完全不符!
哈丹的彎刀還未落下,只覺得眼前一黑,一股無可匹敵的巨力便從胯下傳來!
“噗嗤!”
一聲令人牙酸的血肉撕裂聲。
牛魔王那對鋒利如刀的巨大犄角,已經從下而上,將那匹神駿的汗血寶馬整個貫穿!馬的內髒混合著鮮血,順著犄角流淌下來,滴落在泥地里。
哈丹被這股巨力掀飛,重重地摔在地上,摔得七葷八素。
他剛掙扎著想爬起來,一只比他大腿還粗的蹄子,就狠狠地踩在了他的胸口!
“ 嚓!”
胸骨碎裂的聲音清晰可聞。
哈丹噴出一口混著內髒碎末的鮮血,視野開始模糊。他最後看到的景象,是一張巨大的牛臉,和一張同樣巨大的驢臉,正緩緩向他靠近。
“撕拉——!”
哈丹的身體,被兩頭巨獸,活生生撕成了兩半。
主帥的慘死,成了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魔鬼……他們是魔鬼!”
“快跑啊!”
剩余的蒙古騎兵徹底崩潰了。他們扔掉武器,不顧一切地調轉馬頭,想要逃離這個讓他們靈魂都在顫抖的人間地獄。
可已經殺紅了眼的饕餮衛,怎麼可能放過他們?
“殺!殺!殺!”
寶年豐的巨斧卷起一陣血雨。他身上的鎧甲早已破碎,露出精壯虯結的肌肉,每一寸肌膚都沾滿了敵人的血肉。他狂笑著,將一個企圖逃跑的蒙古百夫長連人帶馬劈成兩半。
範統沒有理會那些潰兵。
他的目光,越過尸山血海,死死鎖定了遠方那些還在不斷拋射巨石的投石機。
“吼!”
他發出一聲低吼,一拍牛魔王的後背。
牛魔王甩掉犄角上掛著的馬尸,邁開四蹄,如同一輛失控的重型卡車,朝著蒙古軍的後陣,發起了沖鋒!
饕餮衛,如影隨形!
他們像一道黑色的浪潮,不可阻擋地淹沒了一切,將那些笨重的投石機,連同操作它們的工兵,一同撕成了碎片!
江面上,浮橋終于搭建完成。
“沖過去!”
朱棣一馬當先,第一個踏上了浮橋,身後的數萬大軍,如同開閘的洪水,緊隨其後!
可當他們踏上對岸的土地時,所有人都被眼前的景象驚得說不出話來。
撲面而來的血腥氣,濃得幾乎讓人窒息。
這里已經不能稱之為戰場了。
這是一座修羅場。
沒有一具完整的尸體,到處都是殘肢斷臂,破碎的內髒和凝固的血塊,將整片灘涂染成了暗紅色。
數萬明軍將士,看著這地獄般的景象,不少人都忍不住彎下腰,劇烈地干嘔起來。
朱棣的臉色蒼白如紙。
他看到了那道由尸體鋪成的路,從灘頭一直向內陸延伸而去。
饕餮衛呢?範統呢?
一股強烈的不安,攫住了他的心髒。
“沿著痕跡!追!”
他顧不上整頓大軍,帶著一隊親兵,沿著那條血路,瘋狂地向前追去。
這條路,足足延伸了十里。
十里血路,尸骸遍地。
終于,在一片開闊地前,朱棣勒住了戰馬。
他看到了。
看到了那些猙獰的巨獸坐騎,一個個東倒西歪地躺在地上,粗重地喘息著,血紅的雙眼已經褪去,只剩下無盡的疲憊。
看到了那些饕餮衛的士兵,三三兩兩地靠在一起,有的甚至直接躺在尸體堆里,一動不動,仿佛已經死去。
他的目光,瘋狂地在人群中搜尋著那個熟悉的身影。
沒有。
沒有那個胖子。
朱棣的心,一點點沉了下去。
“找!給本王找!活要見人,死要見尸!”他的聲音都在顫抖。
一個親兵突然指著不遠處的一片泥地,驚呼道︰“王爺,快看那里!”
朱棣猛地轉頭。
只見在那片被鮮血浸透的泥地里,一個巨大的身影,正臉朝下,趴在那里,一動不動。那身特制的加大號鎧甲,他化成灰都認得!
“範統!”
朱棣腦子里“嗡”的一聲,瞬間一片空白。他翻身下馬,連滾帶爬地沖了過去。
他顫抖著伸出手,搭在那胖子的肩膀上,用力將他翻了過來。
一張沾滿了泥漿和血污的胖臉,露了出來。雙眼緊閉,嘴唇發紫,已然沒了呼吸。
“軍醫!軍醫!”朱棣的咆哮聲已經變了調。
就在這時,一名眼尖的士兵兵突然叫道︰“王爺,你看他的胸口……好像還在動!”
朱棣一愣,低頭看去,果然,那厚重的胸甲,正以一個極其微弱的幅度,在起伏。
他猛地反應過來,顧不上許多,直接伸手,將範統嘴里和鼻孔里堵著的泥塊給摳了出來。
“噗——咳咳咳咳!”
隨著一口污泥被吐出,範統的身體劇烈地抽搐了一下,隨即發出了驚天動地的咳嗽聲,仿佛要把肺都咳出來。
朱棣怔住了。
所有人都怔住了。
搞了半天,這家伙不是戰死了,而是因為脫力昏倒,臉朝下陷進泥里,差點把自己活活憋死?
範統艱難地睜開一條眼縫,看著眼前那張又驚又怒的臉,嘴角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眼前一黑,徹底暈了過去。
朱棣懸著的心重重落下,一股邪火直沖腦門。
他看著昏死過去的胖子,又看了看周圍地獄般的景象,憋了半天,從牙縫里擠出幾個字。
“他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