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山城,徹底瘋了。
“燕王凱旋債券”的告示,像一瓢滾油潑進了烈火,整個遼東乃至北平的商圈都被點燃了。
告示貼出去的第三天,金山城外車馬堵塞,綿延數里。
晉地喬家的大掌櫃第一個殺到,身後掛著“喬”字大旗的商隊一眼望不到頭。範統暗中扶持的幾個商幫緊隨其後,得了範統的授意,一個個在府衙外演起了全武行,推搡叫罵,爭得臉紅脖子粗,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來尋仇的。
這群老戲骨的賣力表演,徹底點燃了所有人的情緒。
各路商賈、地方豪族眼看這架勢,生怕晚一步連湯都喝不上,扛著一箱箱真金白銀就往里沖,把燕王府臨時設立的兌換點堵得水泄不通。
“都他娘的讓開!老子要買五萬兩!”
“五萬兩的窮鬼滾一邊去!沒听見嗎?喬家要包圓三十萬兩!”
修國興站在二樓,看著樓下那黑壓壓的人潮,還有那一箱箱被抬進庫房,閃著白光的銀子,嘴巴咧到了耳根,笑得後槽牙都露出來了。
他現在看範統,那眼神已經不是在看人,分明是在看一尊行走的人形財神爺。
這才幾天功夫?遠征高麗的軍費不僅齊了,賬面上還多出了一大筆盈余!這買賣,干得真他娘的舒坦!
就在金山城被金錢的熱浪席卷之時,一支儀仗肅穆的隊伍,自南而來。
“太子殿下駕到——!”
一聲尖細的通傳,瞬間給喧囂的城池按下了靜音鍵。
朱棣、徐達、範統等人連忙出城相迎。
太子朱標身著常服,面帶溫潤笑意,在一眾官員的簇擁下,顯得雍容和煦。
一番見禮後,聖旨當眾宣讀。
遼東大捷,論功行賞。燕王朱棣,功勛卓著,賞!
然後,念到了範統。
“……原饕餮營參將範統,奇謀百出,屢建奇功,特晉升為燕王府護衛指揮使司,護衛指揮使!掌燕王三護衛,欽此!”
寶年豐也跟著升了官,任儀衛司衛正。饕餮營的老兄弟們,也都官升一級。
旨意念完,全場一片死寂。
賞賜的金銀珠寶,一文沒有。布匹綢緞,一寸不見。
除了幾個听著唬人的官職,剩下的全是口頭表揚。
範統站在那兒,臉上的肥肉不自覺地抽動了兩下。
燕王府護衛指揮使,听著是能統領一萬五千兵馬的大官。可問題是,現在燕王府三護衛,除了他饕餮營這三千號人,剩下的兩個衛連個影子都沒有。
“王爺,這升了,跟沒升有啥區別?”範統壓低聲音,對旁邊的朱棣嘀咕。
朱棣的臉皮也是一緊,他太了解自己那個爹了。名頭給得震天響,實際好處一毛不拔,摳門到家了。
臨時衙門內,朱標听完了徐達關于出征高麗的部署,以及範統那個驚世駭俗的“戰爭債券”計劃後,溫和的臉上,第一次露出了凝重。
“範指揮,”他看向範統,“此舉,無異于將國之命脈,分予商賈之手。商者重利,一旦讓他們坐大,尾大不掉,恐成後患。”
朱棣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這事要是大哥不同意,捅到老爺子那里,黃花菜都涼了。
“殿下多慮了。”範統卻一臉輕松,拍了拍腰間的刀柄,“殿下,咱們這叫借雞生蛋。打仗的錢,後勤的糧,以後安置移民的瑣事,都不用朝廷操心,這幫商人會搶著給咱們辦得妥妥帖帖。”
他嘿嘿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再說了,只要這刀把子還握在咱們手里,他們有再多的錢,也只是咱們的錢袋子。這天下的官是朝廷的,兵是朝廷的,他們翻不了天。”
範統湊近了些,聲音壓得更低,帶著一股子魔力。
“而且,殿下……這債券發行的所有收益,刨去軍費和給商人的利息,剩下的淨利潤,有您一份,單獨走賬,不入國庫。”
朱標的瞳孔,幾不可察地縮了一下。
他靜靜地看著範統,那雙溫潤的眸子深不見底,半晌,忽然笑了。
“你這個胖子,倒是坦誠。”
他緩緩點頭︰“此事,孤準了。父皇那邊,孤會親自上書陳情。你們只管放手去做,朝廷的壓力,孤來扛。”
“孤此次前來,還帶了戶部所有會算賬的老先生,還有第一批官員。”朱標的目光轉向朱棣,話鋒一轉,“四弟,納哈出的金庫,也該清點入庫,為國分憂了。”
朱棣的臉瞬間垮了下來,只能無奈點頭。
這時,朱標卻悄悄靠近,在他耳邊低語了一句︰“父皇將你遼東繳獲的詳情,寫信告知徐家妹妹了,你好自為之。”
轟!
朱棣腦子里仿佛炸開一個響雷,整個人都僵住了。
老登!你不當人子!這麼坑兒子!
大軍開拔的前一夜。
金山城內,彌漫著大戰前的興奮與肅殺。
燕王府,朱棣的書房。
他沒看書,也沒處理公務,只是獨自一人,用一塊鹿皮,一遍又一遍地擦拭著那根陪伴他多年的狼牙棒。冰冷的鐵刺,在燭火下反射著森然的寒光。
收復遼東,是拿回祖宗的土地。
這一次跨過鴨綠江,才是真正的開疆拓土!他朱棣,要親手為大明,打下一片新的疆域!
“四弟。”
朱標推門而入,手里提著一壺酒。
他將酒杯滿上,遞給朱棣︰“此去高麗,萬事小心。”
朱棣接過酒杯,一飲而盡,眼中戰意如火︰“大哥放心,待我凱旋,為你帶回高麗王冠!”
兄弟二人相視一笑,一切盡在不言中。
另一邊,饕餮營的營帳里,燈火通明,人聲鼎沸。
範統正踩在一個大木箱上,唾沫橫飛地開著他的“戰前動員暨上市路演大會”。
“都給老子听好了!”他指著下面一群坐得歪七扭八的軍官吼道,“這次去高麗,咱們不光是去打仗的,咱們還是去搞市場調研的!是去給咱們的‘債券持有人’,也就是咱們的股東們尋找投資機會的!”
“給老子去打听,哪里的人參最粗?哪里的貂皮最亮?哪里的布料最滑?哪里的姑娘最漂亮溫順,還有,哪里的港口最適合建碼頭通商!都給老子畫在圖上,記在小本本里!這他娘的都是錢!”
整個營帳里,一群五大三粗的漢子,听得兩眼放光。
這哪是去打仗,這分明是去發財啊!
而在一個不起眼的角落營帳里。
一盞孤燈,照著兩道身影。
道衍將一份密信,遞給面前一個相貌平平,扔進人堆里就找不著的黑衣人。
他的聲音,像是從九幽地獄里飄出來的,陰冷而平靜。
“這是高麗幸存的大貴族名單,都在這里。你們的任務。”
他抬起頭,那雙枯井般的眼楮里,倒映著跳動的燭火,仿佛兩團燃燒的業火。
“去告訴他們,誰第一個舉起反旗,斷了納哈出的糧道,誰,就是高麗下一任的王。”
黑衣人接過密信,無聲地點了點頭,身影一閃,便融入了外面的夜色之中。
道衍看著那人消失的方向,嘴角咧開一個冰冷而猙獰的弧度。
次日,天色蒙蒙亮。
“嗚——嗚——”
蒼涼而悠長的號角聲,響徹了整個金山城。
城門大開。
大軍,旌旗如林,刀槍如海,緩緩開出城門。步兵的鐵甲鏗鏘,騎兵的馬蹄如雷,匯成一股勢不可擋的鋼鐵洪流,朝著鴨綠江的方向,蜿蜒而去。
範統騎在他那頭神俊的“牛魔王”背上,一身特制的加大號鎧甲,在晨光中閃閃發亮。
他回頭,看了一眼身後那條望不到盡頭的黑色巨龍,又看了看遠處蒼茫的天空,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
“G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