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錦雲握著瓷碗的手一愣,對上那雙噙著眼淚的眸子。
“姐姐的手沒有力氣,姐姐......也不會做這些。”
衛芙蕖看著衛錦雲手里的瓷碗,淚眼模糊,臉燒得通紅卻異常清醒,輕聲質問,“什麼律法,什麼衙門,我的姐姐呢,我的姐姐她去哪里了。”
她怕祖母與妹妹傷心,平日里不敢多問。
衛氏姐妹倆一胞雙生,卻是不同的性子。雖都伶俐,但姐姐衛芙蕖心思比旁的同齡人縝密幾分。
衛錦雲這些日子早就看出了她對她的戒備。
面對這樣小心的質問,衛錦雲並不想再做欺瞞。她看了一眼熟睡的另外兩人,將衛芙蕖帶出船艙。
“是,我不是你姐姐。”
衛錦雲輕拍衛芙蕖的背,想了會,還是說道,“蕖姐兒原來的姐姐,她走了,當神仙去了。”
她察覺到懷中的身影忽然一顫,低聲抽泣得更厲害。
“但祖母在這里,菱姐兒也在這里。無論發生什麼,我想護著你們的心是真的。就像眼下,我只想蕖姐兒好起來,只想你把這碗蓮姜蒸糕吃了,發發汗,將燒退了。”
對衛芙蕖來說,她就像個不速之客。
她自己是個孤兒,祖父母又剛走,她清楚失去親人的痛苦。
衛芙蕖並未說話。
雨敲打在二人頭頂的油布上,讓周遭氣氛變得有些沉悶。
衛錦雲拿起調羹,舀了一小塊溫熱的蓮姜蒸糕,遞到衛芙蕖面前,目色溫柔,“蕖姐兒信我一次好嗎?先養好身子。”
小孩子要哄。
她自個兒小時候祖母就是這樣哄他吃祖父給她開的超級大苦藥。
如今她手里這碗,可一點都不苦。
面前的蓮姜蒸糕溫潤清香,與她姐姐長得一模一樣的人眼神中只有關切,沒有絲毫躲閃。
姐姐的身體不好,吃了十幾年苦藥,一直纏綿病榻。前陣子那場風寒,她能感受到姐姐的痛苦和無力。
巨大的悲傷和委屈以及面前“姐姐”的溫暖讓她終于忍不住放聲大哭,蜷縮在衛錦雲的懷里,“我想我姐姐了……”
她是假的,可是關心祖母和妹妹是真的,趕走那些壞人也是真的。
她其實早就明白,姐姐不會再回來了。
衛芙蕖在心底里想著,希望當上神仙的姐姐,以後身上不會再疼了。
她在衛錦雲的懷里哭了很久,才小心接過那碗蓮姜蒸糕,一點一點往嘴里送。
待吃了半碗,才抬頭,“甜的。”
衛芙蕖今日吃得少,連祖母的豆沙饅頭也只吃了小半個。
碗里的蒸糕綿密軟糯,細膩得用不著過多咀嚼,蓮子清甜,有姜的味道,卻一點也不辣。
她吸吸鼻子,通暢了許多。
“當然是甜的。”
衛錦雲忍不住捏捏她的臉,“趕明兒再給蕖姐兒做姜撞奶,也是甜的。”
衛芙蕖低頭繼續吃,原本因發燒而潮熱的臉更加通紅。
“謝謝你。”
衛錦雲看她終于願意吃東西,很是滿意。
小孩子,多哄哄就好了。
她會做好她的姐姐的。
待吃完一整碗蓮姜蒸糕,衛錦雲用手巾給衛芙蕖敷額頭,換了幾次水。她的高熱漸褪,沉沉睡去,手心卻攥著她的衣袖。
船在運河上行了幾日,終于緩緩駛進平江府地界。梅雨日子長,到了這兒依舊是蒙蒙細雨,與江寧府並未有所不同。
薄霧中一座城池輪廓在他們面前漸漸顯現。
青灰色的城牆蜿蜒,望不到盡頭。在眾多的商船與客船中,衛錦雲乘的這艘小小烏篷船,毫不起眼。
船行水浪聲款款而來,夾雜著喧鬧的吆喝聲。
“平江府到了,進閶門咯!”
船婆扯著嗓子高喊。
衛芙菱趴在船沿,由王秋蘭扶著,小嘴張得溜圓,衛芙蕖被也眼前之景震撼,好奇張望。
衛錦雲目不轉楮地盯著面前的城池,心跳如鼓,這是她故鄉千年前的模樣。
船婆在一旁指點道,“這便是閶門,水路咽喉,為的啊就是接通閶闔之氣,可熱鬧了!”
衛錦雲放眼望去,閶門方向船只排成長龍,在兵士呼呵下驗行。
還有在這兒就能瞧見的姑甦象征性地標,報恩寺塔。從前,祖母很喜歡去寺里參加佛誕節,偶爾她也會陪著祖母過去散步休憩。
她只恨手里沒有相機。
一旁喧囂,各種鋪子依附而生,擠擠挨挨。
正在卸貨的漕船旁有家草繩鋪,大門敞開,小伙計正忙著將新到的成捆的草繩賣給急著修補船只的船家。專為過往行商提供騾馬租賃,草料補給的腳店更是數不勝數。
賣活魚的極多,木盆里鮮活的魚蝦跳躍翻滾。
“好大的魚啊,比菱姐兒還大。”
衛芙菱盯著被兩個小販扛起,卻還在撲騰的江魚,忍不住感嘆。
吳地人多食稻,米鋪前堆著小山般的麻袋,伙計扛著米包進進出出。
再往里頭行一陣,有許多供應腳夫與船工的小食鋪子,生意火爆的不得了,連桌凳都擺到街邊,大碗里盛著湯餅,吃著濁酒,喧嘩聲不絕于耳。
趁著梅雨季,擺個小攤賣草鞋、斗笠、簑衣的小販見縫插針,吆喝聲此起彼伏。
“伸手。”
衛錦雲在欣賞平江府繁華之際,衛芙蕖攥了攥她的衣袖小聲念叨,“給你。”
幾顆糖蓮子被擺到她的手心。
“甜的。”
衛芙蕖自己吃了一顆,似是被嗆到,輕咳一聲,撇過臉去。
她這是,被認可了?在來了大宋一個多月後,她終于攻略了她的清冷妹妹。
衛錦雲笑著一把將所有糖蓮子塞進嘴里,滿口咀嚼。
糖蓮子沒有蓮心,裹了一層又一層糖粉。
妹妹給的,就是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