盟主的聲音像是破舊的風箱，在空曠的神殿里拉扯出尖銳的回響，每一個字都化作冰冷的鋼針，扎進陸鼎的認知深處。
回家？
這兩個字，如此簡單，如此溫情，此刻卻比世間最惡毒的詛咒還要令人不寒而栗。
陸鼎感覺自己的呼吸被一只無形的手扼住了。他試圖理解這句話的含義，但大腦的每一個神經元都在抗拒這個荒謬絕倫的結論。
他們，第七小隊的戰士，人類文明的守護者，浴血奮戰所對抗的……竟然只是些想要回家的“原住民”？
而他們自己，才是鳩佔鵲巢的入侵者？
“胡說八道！”
鳳傾月的聲音打破了死寂，她的聲線因為憤怒而微微顫抖，手中長劍的劍尖直指盟主，“你瘋了！為了動搖我們的道心，竟然編造出如此顛倒黑白的謊言！”
盟主的笑聲更大了，笑得涕淚橫流，身體像一灘爛泥般癱軟下去。
“謊言？哈哈哈……我倒希望這是謊言……”
他抬起那張混雜著瘋狂與絕望的臉，渾濁的目光死死地盯著陸鼎。
“你們這些所謂的‘天選者’，你們所使用的‘靈力’，你們引以為傲的‘功法’……你們難道就從沒想過，這一切的根源，究竟是什麼嗎？”
他一邊說，一邊用盡最後的力氣，將手掌按在了身前高台的某個凹槽里。
他的血，順著掌紋，滲入其中。
“來吧……讓你們也看看……看看我們這些可憐蟲，究竟守護了一個怎樣……偉大的……騙局……”
嗡——
一聲低沉的共鳴聲從神殿的四面八方響起。
穹頂之上，那些星辰般的晶石光芒大盛，一道道光束交錯匯集，最終全部投射在了那面巨大的壁畫之上。
冰冷的壁畫仿佛活了過來。
那些靜止的銀白仙舟，尾部噴射出了肉眼可見的藍色光焰。那些猙獰的天魔，仿佛在無聲地咆哮。
緊接著，一個聲音，一個不屬于這個時代的，冷靜、清晰、不帶任何感情的男性聲音，回蕩在整個神殿之內。
那是一種陸鼎從未听過，卻又在某種程度上能夠理解的語言。它並非通過空氣震動傳播，而是直接在他的精神海中響起。
【“星歷3716年，坐標青域771，開拓艦隊‘先行者號’最終日志。記錄員︰首席科學官，姜序。”】
聲音頓了頓，仿佛在給听者留下消化的時間。
【“追獵行動失敗。旗艦在突破‘菌毯’防御時遭遇重創，動力核心受損百分之七十三，無法再進行空間躍遷。我們……回不去了。”】
【“根據最終掃描，這顆星球……‘蓋亞7’，擁有超乎想象的生態系統。一種未知的能量場覆蓋全球，它能夠與碳基生物的生命磁場產生高效共鳴，我們將其命名為‘靈能’。而此地的原生智慧種族……那些被我們稱為‘天魔’的東西，它們是這個能量場的完美造物，是這顆星球真正的孩子。”】
陸鼎的身體僵住了。
鳳傾月握劍的手，也不自覺地松開了幾分。
那個被稱為“姜序”的聲音，依舊平靜地敘述著。
【“它們沒有固定的形態，可以根據環境隨意改變自身結構。它們沒有個體的概念，整個種族如同一個巨大的蜂巢意識。它們的存在本身，就是對我們認知中‘生命’這個詞匯的顛覆。”】
【“而我們，是入侵者。我們的到來，打破了這里的生態平衡。我們的科技，我們的能量武器，對于這個星球的‘靈能場’而言，是劇毒的輻射。我們的存在，正在‘殺死’這個世界。”】
壁畫上的場景開始流動。
那艘墜毀的巨大仙舟，冒著黑煙，撕裂蔚藍的天穹，像一道丑陋的傷疤，狠狠地烙印在大地之上。
【“幸存者，一百三十二人。我們失去了返回家園的希望，也成為了被這個世界排斥的‘病毒’。”】
【“為了活下去，我們只有一個選擇——適應，或者說……改造。”】
【“基于對‘靈能’的解析，以及對原生種族生物樣本的研究，我們啟動了最後的火種計劃——‘飛升’計劃。”】
“飛升”兩個字，如同驚雷，在陸鼎腦中炸響。
【“計劃的核心，是利用基因編輯技術，對我們的後代進行強制性改造。在他們的基因序列中，植入能夠感應、吸收、並使用‘靈能’的特殊器官。我們將其命名為——‘靈根’。”】
【“我們將儲存靈能的生物電池單元，簡化後植入人體，稱之為‘丹田’。”】
【“我們將操控靈能的不同頻率和方式，編纂成一套套生物指令，稱之為‘功法’。”】
【“我們將解析原生種族的戰斗方式，模擬出的不同靈能應用技巧，稱之為‘術法’。”】
【“我們，用自己的科技，將我們的後代，改造成了一種……全新的、能夠使用這個世界力量的……人形兵器。”】
那個聲音里，第一次出現了一絲難以察白的波動，像是嘆息，又像是自嘲。
【“為了讓這個計劃能夠延續，為了讓我們的後代能夠心安理得地將原生種族視為死敵，我們必須……編造一個神話。”】
【“我們抹去了所有關于星海、關于家園的記錄。我們將自己塑造成從天而降的‘仙人’，將這艘墜毀的戰艦稱為‘仙宮遺跡’，將原生種族污蔑為來自域外的‘天魔’。”】
【“我們留下傳承，建立秩序，設定了一個終極目標——‘飛升’。一個永遠不可能達成的虛假希望。因為所謂的‘上界’，不過是我們再也回不去的故鄉。”】
【“我們用一個彌天大謊，為我們的血脈，換取了在這個星球上……苟延殘喘的資格。”】
神殿內，一片死寂。
復道盟盟主趴在高台上，身體早已冰冷，臉上卻還凝固著那解脫般的笑容。
他耗盡生命最後的力量，不是為了殺死陸鼎，而是為了……讓這個殘酷的真相，重見天日。
陸鼎怔怔地看著壁畫，看著那些銀白的戰艦，看著那些猙獰的天魔。
他想起了自己的系統，想起了那些超越這個時代理解的武器，想起了那句冰冷的提示音【正在解析世界規則】……
原來，所謂的修仙，所謂的長生，所謂的斬妖除魔……
從頭到尾，都只是一場精心設計的騙局。
是一群走投無路的星際難民，為了生存，犯下的彌天大罪。
而他們這些後人，便是繼承了這份罪孽，並將其奉為榮耀的……可悲產物。
壁畫的光芒漸漸黯淡，那個聲音也趨于消散，只留下最後一句，如同最終的審判，烙印在陸鼎和鳳傾月的靈魂深處。
【“日志結束。若有後人听到這段留言……請記住，我們不是神，我們是……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