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華如水,透過雕花窗欞,在鳳傾月的寢宮內投下一片清冷的光斑。
空氣里彌漫著一股提神草藥的苦澀味道,混雜著玉簡特有的冰涼氣息,讓這深夜更顯寂寥。
鳳傾月坐在案前,面前的玉簡堆積得像兩座小山,幾乎要將她整個人掩埋。
她揉了揉發脹的眉心,拿起一枚新的玉簡,神識探入。
“稟盟主,南山張家與鄰水李家為爭奪一條靈泉支脈歸屬,已對峙三日,死傷七人,請盟主裁斷。”
放下。
又拿起一枚。
“稟盟主,西川礦場原屬天劍宗,現由百花谷接管,但原礦工多為天劍宗外門,拒不配合,請求派遣執法隊彈壓。”
放下。
再拿起一枚。
“稟盟主,新定賦稅章程,三流宗門‘鐵掌門’掌門哭訴無力承擔,已在山門外跪了一天一夜……”
放下。
鳳傾月閉上眼,長長地吐出一口氣,氣息中帶著一絲連她自己都未察覺的顫抖。
仙盟初立,百廢待興。
這八個字,說起來豪情萬丈,可真正壓在肩上,才知其重逾千鈞。
每日里,雪片般飛來的全是這類雞毛蒜皮的瑣事。爭地盤,搶資源,哭窮,告狀……昔日那些在天劍宗淫威下噤若寒蟬的宗門,如今仿佛要把積攢了百年的委屈和貪婪,一次性傾倒出來。
她理解,這是新秩序建立初期的必然陣痛。必須處理,而且必須處理得公正,才能讓仙盟的根基穩固。
可道理是道理,現實是現實。
她的修為是元嬰,神識強大,可以三天三夜不眠不休。但心力,卻在這些無休止的扯皮與權衡中,被一點點消磨殆盡。
有時候她甚至會想,自己是不是做錯了。或許,天劍宗那種簡單粗暴的統治方式,才是最高效的。
這個念頭剛一升起,就被她用力掐滅。
她端起旁邊早已涼透的參茶,一飲而盡,苦澀的液體順著喉嚨滑下,卻壓不住心底翻涌的煩躁。
就在這時,寢宮的門,被“吱呀”一聲,推開了。
沒有敲門,沒有通報。
鳳傾月猛地睜開眼,眸中厲色一閃,元嬰期的威壓瞬間籠罩了整個房間。是誰如此大膽,竟敢擅闖她的寢宮?
可當她看清來人時,那股凜冽的氣勢又悄然收斂。
陸鼎走了進來,手里還拎著一個食盒,他似乎完全沒感受到那瞬間的殺氣,徑直走到書案前,掃了一眼那兩座玉簡山,眉頭微微皺起。
“還沒睡?”
他的語氣平淡得像在問天氣。
鳳傾月壓下心頭的不快,聲音有些沙啞。
“仙盟事務繁雜,我……”
她的話還沒說完,就被陸鼎接下來的動作打斷了。
他將食盒隨手放在一旁,然後伸出雙手,用一種近乎粗暴的方式,將她面前堆積如山的玉簡,“嘩啦”一下,全部掃到了地上。
玉簡與地板踫撞,發出一連串清脆又沉悶的響聲,在這寂靜的深夜里,顯得格外刺耳。
鳳傾月整個人都僵住了。
她花了數個時辰才分門別類整理好的卷宗,就這樣被他像掃垃圾一樣,掃到了地上。
一股怒火從心底直沖頭頂,讓她&nomentarily 忘記了對方的身份和實力。
“陸鼎!你做什麼!”
她的聲音因為憤怒而拔高,帶著一絲尖銳。
陸鼎卻像是沒看見她眼中的怒火,反而拉過一張椅子,大馬金刀地坐在她面前,直視著她的眼楮。
“盟主,休息一下。”
他語氣平靜,卻帶著一種不容置喙的意味。
“我帶你看個好東西。”
鳳傾月氣得胸口起伏,她指著地上的狼藉,一字一句地說道︰“這些,就是仙盟的根基!是無數人對我們的信任!不是可以隨意丟棄的廢物!”
“我知道。”
陸鼎的回答簡單得讓她幾乎噎住。
他看著她,眼神里沒有嘲諷,也沒有不屑,只有一種純粹的平靜。
“但你這樣處理,就算把自己累死,仙盟也成不了一個真正的仙盟,只會變成一個更大的、更亂的宗門調解處。”
這句話,像一根針,精準地刺破了鳳傾月這些天來用責任和堅強維持的外殼。
她所有的疲憊,所有的委屈,所有的自我懷疑,在這一刻,被他輕描淡寫地說了出來。
鳳傾月張了張嘴,卻發現自己一個字都說不出來。眼眶毫無預兆地一熱,她急忙別過頭去,不想讓他看到自己的失態。
陸鼎沒有追問,也沒有安慰。
他只是打開了那個食盒,從里面端出一碗還冒著熱氣的……小米粥。
粥熬得極好,米粒開花,湯汁濃稠,上面還撒了幾粒紅色的枸杞。
一股溫潤的米香,瞬間沖淡了房間里苦澀的藥味。
“先吃了。”
他把碗推到她面前。
鳳?月沒有動。
她還在跟自己的情緒較勁。
陸鼎也不催促,就那麼靜靜地看著她。他的目光很專注,仿佛眼前這個鬧別扭的女人,比他剛剛造出的那條生產線,更值得研究。
最終,還是鳳傾月先敗下陣來。
在那種平靜的注視下,她所有的怒火和委屈,都像是被戳破的氣球,慢慢地癟了下去,只剩下無盡的疲憊。
她默默地端起碗,拿起湯匙,一小口一小口地喝著。
溫熱的小米粥滑入胃里,一股暖意從腹部升起,慢慢擴散到四肢百骸,驅散了深夜的寒意,也撫平了心中的焦躁。
她從未想過,一碗最普通的小米粥,竟能有如此功效。
一碗粥很快見底。
鳳傾月放下碗,感覺緊繃了數日的精神,終于有了一絲松弛。
她抬起頭,看向陸鼎,聲音緩和了許多。
“你要給我看什麼?”
陸鼎站起身。
“一個能讓你以後再也不用看這些東西的,東西。”
他說著,朝門口走去,走了兩步,又回頭看了她一眼。
“走吧,鳳盟主。別讓你的煩惱,耽誤了我的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