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陽光透過211宿舍的窗戶,陳秋銘已經洗漱完畢,換上了一身嶄新的工作服。上身是天藍色的短袖襯衫,面料筆挺,顏色清爽;右邊胸口規整地縫制著布質的龍城大學校徽,左邊胸口則別著他的工號牌,清晰地印著“0000015”。下身是合身的黑色正裝褲,熨燙得一絲褶皺也無,腳上一雙擦得 亮的黑色皮鞋。他正站在門後那面略顯陳舊的穿衣鏡前,微微仰頭,仔細地整理著襯衫的領子,手指拂過布料,動作專注而一絲不苟。
宿舍門被輕輕推開,翁斯桐探進頭來,看到陳秋銘已經衣著整齊,有些意外︰“銘哥,起得挺早啊。”
陳秋銘從鏡子里看到翁斯桐,手上動作沒停,隨口應道︰“小翁啊,這麼早來宿舍,有事?”
翁斯桐走了進來,他身上也穿著類似的工作服,只是工號不同。他解釋道︰“去我們二班宿舍轉一圈,听說有幾個小子晚上偷偷抽煙,得去敲打敲打。順路過來你這看一眼。”他的目光落在陳秋銘嶄新的衣服上,帶著點羨慕,“銘哥,這套是學校剛發的那批新工作服吧?看著質感真不錯。”
“對啊,剛發的。”陳秋銘整理好領子,轉過身,對著鏡子最後打量了一下自己,確認無誤。
就在這時,段雪平晃晃悠悠地推門走了進來,頭發亂糟糟的,還打著哈欠,一副沒睡醒的樣子。“銘哥……”他聲音含糊地叫道。
陳秋銘看著他︰“怎麼了?這副德行。”
段雪平揉著眼楮,開始編理由︰“銘哥,我們宿舍昨天晚上睡覺忘關窗戶了,結果……結果邪風入體,全都感冒了!一個個頭暈眼花,鼻涕橫流!我們想申請上午寢休……”
陳秋銘沒好氣地打斷他︰“你們上午不是沒課嗎?寢休什麼?在宿舍躺著和寢休有區別?”
段雪平被戳穿,愣了一下,隨即撓頭訕笑︰“啊……對啊,上午沒課啊!你看我這腦子,感冒都給我燒糊涂了!都怪胖子他們,非忽悠我來請假……”他眼珠一轉,又生一計,“那……銘哥,下午!下午我們想寢休!下午那課……”
陳秋銘抱著胳膊,看著他表演︰“下午是什麼課啊?”
段雪平努力回想︰“好像是……大學生就業指導?對,就那個水課,沒什麼營養,是孫老師給我們上的。”
陳秋銘嘴角勾起一抹了然的笑意,慢悠悠地說︰“哦,你說孫老師啊。忘了通知你們,孫老師帶隊外出參加比賽去了,下午這節課,由潘主任親自替他給咱們班上了。”
“啊?!潘主任?!”段雪平瞬間像被潑了一盆冷水,睡意全無,哭喪著臉,“那我們……我們還是乖乖去吧……不然那個‘老頭子’肯定不會放過我們的!上次華清寶就因為睡過頭曠了一節課,差點就被記處分!要不是銘哥你力保,華清寶這黑歷史就背上了!”他立刻打消了請假的念頭。
翁斯桐的注意力卻被陳秋銘胸前的工號牌吸引了,他湊近了些,看著那串數字︰“0000015……銘哥,你這個工號挺好啊!數字小,排列也順。”
陳秋銘笑了笑,語氣平常︰“是嗎?我自己去教工處選的號。”
翁斯桐更加羨慕了︰“那你可挺會選!我這個0000278就是隨機分配的,一直覺得不滿意,看著就別扭。但這玩意兒好像選了就不能改了是吧?”
旁邊的段雪平一听,也好奇地湊過來看陳秋銘的工號。當他看清是“15”時,眼楮突然一亮,臉上露出促狹的笑容,拖長了聲音說︰“哦,15號!銘哥,我知道你為什麼選這個號了!”
陳秋銘臉色微變,立刻呵斥道︰“閉嘴!就你話多!”
翁斯桐被勾起了好奇心,追問段雪平︰“為什麼啊?快告訴我,有什麼說法嗎?”
段雪平剛想開口,陳秋銘眼疾手快,一把捂住他的嘴,另一只手打開宿舍門,不由分說地抬腳把他踹了出去,然後“砰”地一聲關上門,動作一氣呵成。
門外傳來段雪平“嗚嗚”的抗議聲和漸漸遠去的腳步聲。
陳秋銘轉過身,對著一臉錯愕的翁斯桐,面不改色地說︰“沒什麼特別的,就是隨機選的。他瞎猜的。”
翁斯桐將信將疑地“哦”了一聲,看看緊閉的房門,又看看神色自若的陳秋銘,雖然好奇,但也不好再問,便說︰“那銘哥,我先去查寢了。”說完也離開了宿舍。
陳秋銘這才松了口氣,無奈地搖了搖頭。
……
西區食堂四樓,教工餐廳。早餐時間,餐廳里飄蕩著各種食物的香氣。供應品種十分豐富,有小籠包、蒸餃、油條、豆漿、豆腐腦、各式小菜、面條等等,都是陳秋銘平時愛吃的。他看著琳瑯滿目的餐台,每樣都想嘗嘗,但胃口有限,只能忍痛割愛,最後盛了一碗熱氣騰騰的豆腐腦,拿了兩個金黃酥脆的糖餅,又夾了一小碟爽口的涼拌海帶絲,找了個無人的圓桌坐了下來。
他剛咬了一口糖餅,外皮酥脆,內里軟糯香甜,滿足感油然而生。就在這時,一個餐盤放在了他旁邊的位置上,一個人很自然地在他身邊的座位坐了下來。陳秋銘抬頭一看,是王春雨。
王春雨的餐盤里很簡單,只有一碗看起來清淡的剔尖面,外加一點點蘿卜咸菜。
“春雨,這麼巧啊,你也來吃早飯。”陳秋銘咽下嘴里的食物,打招呼道。
王春雨拿起筷子,輕輕攪動著碗里的面條,目光卻落在陳秋銘臉上,帶著一絲探究和關切︰“秋銘,對了,我還正想問問你呢。你那天晚上,是因為什麼事喝那麼多酒啊?還醉成那個樣子。”
陳秋銘心里一緊,臉上卻故作輕松,裝傻道︰“什麼喝多?有這事嗎?我怎麼不記得了。”
王春雨微微蹙眉,語氣篤定︰“你還想瞞我?當時就是我告訴裴廣達律師你的手機密碼,他才能聯系上你們班典晨陽的。不然,你們班那幾個男生怎麼能那麼快找到你?”
陳秋銘愣了一下,恍然大悟︰“原來是你……怪不得呢!我就納悶,廣達他們怎麼會知道我手機密碼還能打開。”他隨即又產生新的疑問,“不對啊,我也沒告訴過你我的手機密碼,你怎麼會知道?”
王春雨的嘴角泛起一絲不易察覺的狡黠笑意,她看著陳秋銘,語氣平和卻意味深長︰“你是沒告訴過我。但是……我猜得很準。”
陳秋銘更加疑惑了︰“為什麼能猜這麼準?”
王春雨放下筷子,直視著陳秋銘的眼楮,緩緩說道︰“因為我知道你最喜歡的學生是誰啊。恰好,我還知道她的學號。所以……”
陳秋銘瞬間明白了,臉上閃過一絲尷尬和被人看穿的不自在,連忙擺手打斷她︰“行行行!打住打住!怎麼……怎麼好像誰都知道了似的!”
王春雨看著他有些慌亂的樣子,輕聲說︰“不用藏了,秋銘。偏愛一個人,是藏不住的。”她說這話時,目光柔和地落在陳秋銘臉上,眼神里仿佛蘊含著某種復雜的情愫,幾乎要拉出絲來。
陳秋銘被她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趕緊低下頭,躲開她的視線,用勺子攪動著碗里的豆腐腦。
王春雨似乎意識到自己有些失態,輕輕咳嗽了一聲,重新拿起筷子,試圖轉移話題,但語氣依然帶著關切︰“少打岔。快說說,到底怎麼回事?你端午假期不是和……和小四一起出去玩了嗎?怎麼回來就……酗酒?難道是你們……之間出了什麼問題?”
陳秋銘沉默了片刻,碗里的豆腐腦漸漸失去了熱氣。他嘆了口氣,聲音低沉了下來,不再掩飾︰“是啊……我們分手了。”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苦澀的笑,“還是老問題。她媽媽和姐姐一直反對,覺得我們這樣不穩定,離得又遠。她那個人……沒什麼主見,從小到大都習慣了听家里的。我就知道,早晚會有這麼一天,只是沒想到……來得這麼快。”
王春雨靜靜地听著,臉上沒有什麼驚訝的表情,仿佛早已猜到。然而,在陳秋銘看不到的桌子下方,她的手指微微蜷縮了一下,內心深處,一絲難以言說的、不合時宜的竊喜悄然升起,甚至她的嘴角都幾不可察地向上彎了一下,但又迅速被她壓了下去。
陳秋銘抬起頭,正好捕捉到王春雨臉上那一閃而過的、微妙的神情,他有些不滿地說︰“喂!你怎麼回事?我這兒剛失戀,正難過呢!你不安慰我也就算了,怎麼……怎麼好像還有點高興似的?”
王春雨立刻收斂表情,矢口否認,甚至故意板起臉︰“我有笑嗎?沒有吧!你看錯了!我這是……這是為你感到憤慨!對,憤慨!”她趕緊再次岔開話題,語氣變得嚴肅起來,“秋銘,你听說了嗎?昨天發生的一件事。”
陳秋銘被她成功的轉移了注意力︰“什麼事?”
王春雨壓低了些聲音︰“大邑學院,一個大一女生,從嫩河大橋……跳下去了。”
陳秋銘聞言,拿著勺子的手頓住了,臉上露出震驚和惋惜的神色︰“啊?為什麼啊?”
“听說……也是因為感情的事。”王春雨語氣沉重,“和男朋友分手了,一時想不開,就……一躍而下。才19歲,花一樣的年紀,太可惜了……沒救過來。”
陳秋銘沉默了很久,才重重地嘆了口氣︰“那真是太可惜了……唉,有什麼坎是過不去的呢?”
王春雨看著陳秋銘,眼神復雜,輕聲說︰“不過我知道,你不會那樣做的。”
陳秋銘點了點頭,聲音不大但很堅定︰“嗯。生活總要繼續。”
……
吃完早飯,陳秋銘來到301辦公室。剛走到門口,就發現穆雙雙已經等在那里了。她穿著校服,站得筆直,但眼神中帶著一絲請示的意味。
“雙雙啊,怎麼這麼早就過來了?上午不是沒課嗎?”陳秋銘一邊拿出鑰匙開門,一邊問道。
穆雙雙跟著陳秋銘走進辦公室,語氣恭敬地說︰“陳老師,我想請個假。”
“什麼事啊?”陳秋銘在自己的辦公桌前坐下,打開電腦。
穆雙雙從書包里拿出一個文件夾︰“我的護照下個月到期了,需要去出入境管理局辦理一下更新手續。”
“護照?”陳秋銘有些意外,抬起頭看著她,“你是準備要出國嗎?”
穆雙雙點點頭,語氣平靜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優越感︰“是的。我媽媽計劃暑假帶我去英國一趟。”
陳秋銘表示贊許︰“不錯啊!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去了好好玩,開闊開闊眼界。有什麼新鮮見聞,記得回來給我和同學們講講。”
穆雙雙猶豫了一下,補充道︰“其實……也不完全是去玩。家里……有意向讓我畢業後去英國留學,攻讀碩士學位。所以這次去,也算是提前考察一下學校和生活環境。”
陳秋銘听了,沉吟片刻,說︰“出國深造是好事,能接觸到更前沿的知識和不同的文化體系。不過,也要做好充分的準備。”他像是突然想起什麼,臉上露出感興趣的神色,“對了,我上次看《國際軍事》雜志,看到英國新列裝的那個‘暴風雨’第六代戰斗機原型機,感覺挺厲害的。你去了要是運氣好能看見的話,記得拍張照片給我看看啊!”他這話帶著半開玩笑的性質。
穆雙雙聞言,一臉錯愕,哭笑不得︰“陳老師……您覺得我去英國旅游……能看得到戰斗機嗎?那是軍事機密吧……”
陳秋銘自己也笑了,擺擺手︰“我開玩笑的,別當真。”他很快開好了假條,遞給穆雙雙,“去吧,找潘主任簽個字。手續辦完早點回來,別耽誤下午的課。對了,下午的課改成潘主任給你們上了。”
“好的,謝謝陳老師。”穆雙雙接過假條,禮貌地鞠了一躬,轉身離開了辦公室。
辦公室里安靜下來。陳秋銘靠在椅背上,目光落在窗外。陽光明媚,校園里充滿生機。但他知道,有些人,有些事,就像心底一道未愈的傷,即使表面平靜如常,稍一觸踫,還是會泛起隱秘的疼痛。新的一天開始了,他需要將這些情緒小心收藏,繼續扮演好那個沉穩可靠的“陳老師”。只是那份刻意維持的平靜之下,波瀾並未真正平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