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寄出去三天,段里關于陳鋒要升任安全科副科長的風聲,不知怎麼就漏了出來。
這消息雖然還不是很確認,但也足夠讓一些人坐不住了。
最先沉不住氣的是技術科的錢工程師。
他資歷比陳鋒老,論文憑,正經中專畢業,不像陳鋒是列車員提拔上來的。
安全科那個位置,他私下琢磨很久了,也打點過一番。
中午在食堂打飯,錢工故意排到陳鋒後面,隔著幾個人,聲音不高不低地跟旁邊人說︰“這年頭,還是得論資排輩,一個底層列車員,搞點投機取巧的名堂,怕是擔不起真正的重要崗位。”
陳鋒正低頭看手里的飯票,像沒听見。打完飯,端著倆窩頭一碗白菜湯,找了個角落坐下,埋頭就吃。
錢工一拳打在空處,臉色更不好看。
下午去後勤領勞保手套,管倉庫的老趙,以前見了他老遠就笑著遞煙,這次卻磨磨蹭蹭,先是說庫存沒清點,又說新貨可能下午才到,讓他“要不明天再來?”
陳鋒沒說什麼,點點頭走了,身後傳來老趙和另一個辦事員低低的嗤笑聲。
他回到辦公室,鐘師傅氣呼呼進來,把門一帶︰“陳主任,那幫孫子…”
“干活。”陳鋒頭也沒抬,核對著一摞數據表。
鐘師傅把話憋了回去,喘了口粗氣,抓起抹布用力擦著桌子。
快下班時,孫振山晃蕩進來,扔給陳鋒一根“大前門”。
“聞著味了?”陳鋒把煙夾在耳朵上。
“幾個跳梁小丑,不用搭理。”孫振山自己點上火,吸了一口,“報告遞上去了,李副段長那邊點了頭,王段長也沒說別的。流程走著呢。穩當點。”
“知道。”陳鋒把數據表鎖進抽屜。
“就是你這正股級主任剛當沒多久,有人就拿這個說事。卡著呢,”孫振山吐個煙圈,“再等等。最多半個月左右應該差不多了。”
陳鋒沒說話,半個月,能等,也不怕夜長夢多。
下班走出機務段大門,天陰著,風一吹,刮起地上的煤灰,撲人一臉。
這次他沒坐公交,步行往回走。
這段路他走熟了,穿過幾條胡同,繞過兩個菜市場,還能順便看看市井百態。
走到南鑼鼓巷口,天已經擦黑。
胡同里飄著各家做飯的混合氣味,窩頭味、咸菜味,偶爾誰家有點油腥味,立刻能引來幾聲羨慕的嘀咕。
閻埠貴正端著個破盆在門口潑水,看見他,手一抖,水濺濕了褲腳。
“陳…陳主任回來了…”他聲音有點發干。
“嗯。”陳鋒應了一聲,沒停步。
中院靜得出奇。
賈家門關著,沒點燈,也沒哭聲。
棒梗這一進去,像是抽掉了賈家的魂。傻柱屋門也關著,沒亮光,不知道是沒回來還是睡了。
易中海那屋窗戶透著昏黃的光,人影在窗戶紙上晃了一下,又縮回去了。
後院更是黑燈瞎火。
陳鋒開門進屋,劃火柴點上煤油燈,燈光昏黃,把他影子拉得老長投在牆上。
他從帆布包里拿出食堂沒吃完的一個窩頭,就著涼水慢慢啃。
耳朵卻留意著外面的動靜。
太靜了,靜得反常。
禽獸們不像會輕易認輸的主,棒梗這事,賈家絕不可能就這麼算了。
這平靜底下,怕是憋著更大的壞。
陳鋒吃完窩頭,拿出信紙,想再給機務處李副處長寫封信,跟進一下上次的內容。
但筆拿起來,想了想又放下。
太急了。不好。
他吹熄了燈,和衣躺在床上,睜著眼听外面的風聲。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迷迷糊糊剛要睡著,忽然听到極輕微的一聲“嗒”,像是小石子打在窗戶紙上。
陳鋒瞬間清醒,屏住呼吸。
過了一會兒,又是極輕的“嗒”一聲。
不是錯覺。
他悄無聲息地滑下床,摸到門後,透過門縫往外看。
院子里月光慘白,空無一人。
但剛才那聲音,絕不是風吹的。
陳鋒耐心等著,過了足有十來分鐘,一個黑影從中院月亮門那邊極快地閃了一下,看身形,像是許大茂。
那黑影沒往後院來,而是貼著牆根,悄沒聲地往前院溜了。
陳鋒皺起眉,許大茂搞什麼鬼?往他窗戶上扔石子?這手段也太幼稚了點。
他退回床邊,重新躺下,心里疑竇叢生,許大茂絕不會干沒目的的事。
第二天上班,陳鋒特意留意了一下許大茂。許大茂推著自行車從後院出來,看見他,居然破天荒地笑了笑,雖然那笑有點虛。
“陳主任,早啊。”
“早。”陳鋒點點頭。
許大茂沒再多說,蹬上自行車就走了,哼著不成調的小曲。
一整天,陳鋒都感覺有雙眼楮在暗處盯著自己。去車間,去食堂,甚至去廁所,都感覺那視線若有若無。
下午,通訊員忽然跑到技術革新辦公室,手里舉著一個牛皮紙信封。
“陳主任!你的信!局里來的!”
辦公室的人都抬起頭。
陳鋒心里一動,面上平靜地接過信。信封落款是鐵路局機務處。
他拆開信,抽出信紙,是李副處長的親筆回信!
信很短,先是表揚了他鍋爐改造項目成功,肯定了報告里的幾個技術點,然後筆鋒一轉,提到局里近期正在研討各機務段下一步的技術革新規劃,認為他的思路“很有價值”,讓他“有空可以來局里聊聊”,末尾留了個辦公室電話和時間。
陳鋒的心跳有點快,這封信,來得太是時候了。
他不動聲色地把信折好塞回口袋,辦公室里其他人都假裝忙著手里的活,眼神卻不住地往他這邊瞟。
下班鈴響,陳鋒第一個走出辦公室。
他沒直接回家,先去段辦大樓找了孫振山,把信給他看了。
孫振山看完信,手指在信紙上彈了一下,臉上露出笑容︰“好!李副處長這人,眼光毒,輕易不夸人。他讓你去聊,就是機會!”
“那我明天就去?”陳鋒問。
“去!必須去!”孫振山斬釘截鐵,“請假條我幫你批。去了別光說技術,也听听局里的風向。這對你下一步有好處。”
從段辦出來,陳鋒感覺腳步都輕快了些,他依舊步行,但覺得這條路似乎沒那麼長了。
快走到四合院胡同口時,遠遠看見閻埠貴和幾個人站在那兒嘀咕什麼,看見他過來,立刻散了。
閻埠貴迎上來,臉上堆著笑,比哭還難看︰“陳主任,回來了…那個…街道王主任下午來了,說棒梗的事…初步定了,送海澱那邊的工讀學校,勞動教養一年。”
陳鋒腳步沒停︰“嗯。”
閻埠貴跟著他,搓著手︰“賈家…哭暈過去好幾回…傻柱嚷嚷著要去找人說理,被一大爺攔住了…您看…”
“依法處理,挺好。”陳鋒打斷他,徑直走進院子。
中院里,賈家門開著,秦淮茹坐在門檻上,眼神發直,臉上干巴巴的,沒了淚。賈張氏躺在屋里床上,哼哼唧唧。
傻柱蹲在自己門口,拿著根樹枝在地上亂劃,看見陳鋒,把頭扭到一邊。
易中海從屋里出來,張了張嘴,想說什麼。
陳鋒沒給他們開口的機會,直接穿過月亮門回了後院。
許大茂家亮著燈,窗戶上映出他和他媳婦婁曉娥的身影,似乎在爭執著什麼。
陳鋒開門進屋,沒點燈,站在黑暗里。
李副處長的回信就是局里的門,敲開了一條縫。
但院里這潭水,底下的淤泥和暗樁,還深著呢。
他听到前院傳來細微的開門聲和腳步聲,像是閻埠貴又溜出去了。
風聲越來越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