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鋒放下電話,听筒里王隊那句“我馬上安排!”還帶著余音。
重新坐回椅子上,陳鋒手指無意識地敲打著那份攤開的“62.10.19”事故報告,粗糙的紙張邊緣有些割手。
窗外傳來綠皮火車汽笛的長鳴,由遠及近,又逐漸遠去,是生活的背景音,此刻卻顯得格外清晰。
不到半小時,走廊里傳來急促而沉重的腳步聲。
門被推開,趙副局長大步走了進來,臉色是罕見的凝重,身後跟著眉頭緊鎖的王隊。
辦公室里其他幾個原本還在摸魚或閑聊的科員立刻噤聲,下意識地挺直了腰板。
“陳鋒!你剛才在電話里說的,證據確鑿?”趙副局長沒半句寒暄,直接走到陳鋒桌前,目光如炬地盯著那份報告和旁邊的照片底版。
“趙局,王隊。”陳鋒站起身,將照片底版和放大鏡推過去,手指點在那個模糊的方形物體上,“這是現場勘查忽略的細節,暗藍色蠟封痕跡,與碼頭案發現的防潮染色劑高度吻合。”
“結合巡道工老馬事前發現異常煤渣的報告,以及他後來在靜海遇襲,有理由懷疑,‘62.10.19’事故並非單純意外,而是人為爆破,且與當前系列破壞案可能同源。”
趙副局長俯身,拿起放大鏡仔細看了半晌,腮幫子咬得緊緊的,他直起身,深吸了一口氣。
“娘的…原來是根老藤!”他罵了一句,拳頭砸在桌子上,震得搪瓷缸子一跳,︰“兩年了…這幫雜種!王隊!”
“到!”
“立刻成立‘62.10.19’舊案復查專案組!你牽頭,陳鋒進去,從檔案室、當年的事故調查組、工務段開始,給我一寸一寸地捋!”
“所有接觸過現場的人,所有經手過報告的人,一個不許漏!物證重新鑒定,當年負責化驗的人,也給我控制起來!”
“是!”王隊聲音洪亮,帶著一股狠勁。
趙副局長又看向陳鋒,眼神復雜,有激賞,更有沉甸甸的壓力︰“陳鋒,你這眼楮,毒!但這案子,水比我們想的深得多,也渾得多!牽扯到舊賬,很多人,很多事…你給我盯緊了,有什麼發現,直接向我匯報!”
“明白,趙局!”陳鋒沉聲應道。
命令一下,整個分局相關科室都動了起來,檔案室被再次翻了個底朝天,積壓著厚厚灰塵的、標著“已歸檔”的牛皮紙袋被一箱箱抬出來。
當年參與事故調查的技術員、工程師被一個個請回來談話,不少人一臉茫然,甚至有些怨氣。
【都過去多久了…翻舊賬…】
【當時條件就那樣…誰能想到…】
【這新來的小子真能折騰…】
各種心聲在陳鋒耳邊流過,他不動聲色,只是快速翻閱著一份份泛黃的詢問筆錄、技術鑒定報告,與王隊帶來的人交叉核對。
調查組很快遇到了第一次阻力。
當年負責現場泥土樣本初步化驗的老技術員,去年已經病退,半個月前因肺癆去世了。
而更詳細的化驗報告底稿,在檔案室里不翼而飛,只留下一張格式化的、結論為“未見異常”的正式歸檔文件。
“死無對證,報告丟失…”王隊臉色難看,“這他媽也太巧了!”
陳鋒沒說話,手指劃過檔案目錄上“化驗底稿”那一欄,後面跟著的歸檔編號被人用墨水淡淡地劃了一道豎線,不仔細看幾乎發現不了。
【是誰動過?】他心思電轉。
就在這時,辦公室門被敲響,孫振山站在門口,臉色平靜︰“陳鋒,趙局讓你去他辦公室一趟。”
陳鋒起身,跟著孫振山出去,走廊里,孫振山腳步不快,狀似隨意地問了一句︰“舊案復查,有頭緒了?”
“還在梳理。”陳鋒回答得滴水不漏。
【趙局這是要把他當槍使…還是真看重?】孫振山的心聲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審慎。
【這小子…太能惹事了…】
到了趙副局長辦公室,除了趙局,還有一位穿著中山裝、氣質沉穩的中年干部。
“陳鋒,過來。”趙副局長招手,“這位是部里下來調研安全工作的林處長,听說了你發現舊案線索的事,想了解一下情況。”
林處長目光溫和,卻帶著洞察力,微笑著對陳鋒點點頭︰“陳鋒同志,不要緊張,我只是例行了解。听說你不僅在近期案件里表現出色,還能從故紙堆里發現疑點,很難得,說說你的看法,暢所欲言。”
陳鋒簡要匯報了發現過程和依據,語氣平穩,只陳述事實,不加臆測。
林處長听得很仔細,中間問了幾個關于證據鏈和當年技術手段細節的問題,陳鋒都一一作答。
听完後,林處長沉吟片刻,對趙副局長說︰“老趙,看來你們分局是藏龍臥虎啊,年輕同志有這股鑽勁和敏銳度,是好事。舊案復查,阻力肯定不會小,要支持,也要注意方式方法。”
他又看向陳鋒,鼓勵道︰“陳鋒同志,好好干,鐵路安全,關系到國計民生,任何一個疑點都不能放過。但也要記住,既要大膽假設,更要小心求證。”
離開局長辦公室,陳鋒能感覺到,身上匯聚的目光更多了,也更復雜了,部里領導的關注,是一把雙刃劍。
回到安全科大辦公室,氣氛有些微妙。
老王湊過來,遞過一支“大前門”,臉上堆著笑︰“陳干事,部里領導都點名了?前途無量啊!”
【踩了狗屎運了…】他心聲酸水直冒。
陳鋒擺擺手沒接煙︰“老王說笑了,領導只是了解情況。”走到自己桌前,拿起那份依舊沉重的“61年度京哈線機車故障統計”,陳鋒繼續翻看起來。
【裝什麼裝…】老王訕訕地收回煙,心里罵了一句。
下班鈴聲響起,陳鋒收拾東西離開分局,蹬著自行車回到南鑼鼓巷,天色已經擦黑。
胡同口,閻埠貴正端著個簸箕倒爐灰,看見陳鋒的車把上掛著的分局食堂買的兩個白面饅頭,眼楮亮了一下,隨即又趕緊低下頭,假裝沒看見,縮回了院子。
【白面饃…真香…可不敢再惹他了…】
進了中院,秦淮茹正在收晾曬的舊衣服,看到陳鋒,手頓了頓,嘴唇動了動,似乎想打招呼,最終卻只是低下頭,加快了收衣服的動作。
【他好像更…不一樣了…】
賈家窗戶里,賈張氏那雙怨毒的眼楮在窗簾縫里一閃而過。
回到後院小屋,陳鋒剛把饅頭放下,門就被敲響了。
打開門,是傻柱。
他手里端著一小碗冒著熱氣的炒白菜,上面還有兩片油汪汪的肥肉片。
“那什麼…秦淮茹家做的,多了點…給你嘗嘗。”傻柱語氣有點硬,眼神瞟向別處,把碗往陳鋒手里一塞,扭頭就想走。
【媽的,欠她的人情總算能還一點…順便…】傻柱的心聲別扭又復雜。
陳鋒看著手里的碗,又看看傻柱略顯倉促的背影。
“柱子哥,”陳鋒開口叫住,“謝了,以後不用這樣。”
傻柱背影僵了一下,沒回頭,含糊地應了一聲,快步回了自己屋。
陳鋒關上門,把炒白菜放在桌上,和那兩個冷饅頭擺在一起。
他拿起一個饅頭咬了一口,目光落在牆上那幅泛色的鐵路線路圖上。
舊案的風已開始起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