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局地下審訊室,燈泡瓦數不足,光線昏黃,把船老大趙海臉上的油汗照得發亮。
他低著頭,盯著自己手腕上那副冷冰冰的銬子,一言不發。
王隊把記錄本拍在桌上,發出沉悶的響聲,︰“趙海!電台、密碼本、港區圖、金條!人贓並獲!痛快點,把你上面的人,你們的目標,一五一十撂清楚!還能落個坦白從寬!”
趙海眼皮都沒抬,嘴角扯出一個譏誚的弧度。
【坦白?寬到哪里去?橫豎都是死…老板的手段…】他的心聲透著麻木的恐懼。
陳鋒坐在靠牆的椅子上,沒參與訊問,只是安靜地看著,同時在接收著心聲。
僵持了快一個鐘頭,王隊嗓子都快罵啞了,趙海就像塊捂不熱的石頭。
陳鋒站起身,走到桌邊,拿起暖瓶,給趙海面前的搪瓷缸子里續了點熱水,動作不緊不慢。
“家里老人身體還好?”陳鋒突然問,聲音平淡。
趙海猛地抬頭,眼神里閃過一絲猝不及防的慌亂,又迅速低下。
【他怎麼會…?】
“塘沽口音,帶著點薊縣那邊的土腥味。”陳鋒把暖瓶放回原位,聲音不高,卻像錐子一樣扎過去,︰“你落網的消息,現在應該還沒傳回薊縣老家。但你長時間沒消息,你那個有肺癆的老娘,你那個嫁到鄰村、男人癱在炕上的妹子,她們往後靠誰?”
趙海的身體肉眼可見地抖了一下,攥緊的拳頭指節發白。
【娘…小妹…老板答應給錢治病的…】
“你替老板賣命,圖財?還是圖他許了你什麼照顧家人的空頭支票?”陳鋒逼近一步,目光沉靜卻帶著巨大的壓力,︰“你現在進去,她們立馬斷糧。你把所有事說了算立功,判的時候或許能輕點,她們還能有點指望。要是老板覺得你不可靠,或者想滅口…”陳鋒故意停頓了一下,“你覺得,他是會繼續養著你娘,還是讓你娘和你妹徹底安靜?”
句句沒提審訊,但句句砸在趙海最脆弱的地方。
王隊屏住了呼吸,看著陳鋒,這小子攻心有一套!
趙海額頭上的汗珠滾落,喉嚨里發出 的響聲,像破風箱。
沉默了足足兩三分鐘。
“我…我說…”趙海的聲音干澀嘶啞,︰“…老板…我沒見過正臉…每次…都在不同的地方…聲音…聲音像是處理過…啞啞的…”
“聯系…主要通過死信箱…和…和偶爾一次的電話…電話里只給指令…”
“目標…最開始…是制造混亂…摸清油罐區的鐵路調度和巡邏規律…後來…後來改成找機會…在油罐車編組時…制造…制造大火…”
“為什麼是油罐區?”陳鋒追問。
“…不…不知道…老板只說…要燒出動靜…越大越好…要…要讓上面難看…”
“上次靜海溜車,也是計劃?”
“是…是想調開保衛力量…方便我們的人摸進港區…但…但失敗了…”
“你們在港區內部有人?”
“…有…一個…代號‘水鬼’…不是抓的那個…是真正的‘水鬼’…藏在港務局調度室…每次油罐車專列的具體時間…都是他遞出來的…”
王隊猛地記錄,呼吸加重,港務局內部有內鬼!
“怎麼聯系‘水鬼’?”
“…死信箱…在港區三號碼頭,第七個泊位,第三個系纜樁下面的石縫里…”
“上次聯系是什麼時候?下次呢?”
“…上次…是靜海出事前一天…下次…應該是…是大後天晚上零點…如果…如果我沒送出‘安全’的信號…‘水鬼’就會蟄伏…”
“信號怎麼送?”
“…往…往死信箱里放半張…半張塘沽到薊縣的舊車票…”
審訊持續了一個多小時。
趙海像是被抽掉了脊梁骨,斷斷續續交代了不少,但關于“老板”的真實身份、最終目的,依舊迷霧重重。
拿著新鮮出爐的口供,王隊立刻向趙副局長匯報,趙副局長臉色凝重,立刻部署對港務局調度室的秘密監控和“水鬼”的排查,同時安排人手蹲守三號碼頭的死信箱。
陳鋒被要求加入蹲守小組。
又是一夜無眠。
咸腥的海風吹得人頭皮發麻,陳鋒和兩個公安埋伏在碼頭堆積如山的貨箱後面,眼楮死死盯著第七泊位第三個系纜樁。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零點將至。
一個穿著港務局工裝、帽檐壓得很低的男人,晃晃悠悠地走過來,像是夜班巡邏累了閑逛。
他走到系纜樁附近,左右看了看,蹲下系了系鞋帶,手指極快地在石縫里摳摸了一下。
【沒有票…出事了?】男人的心里帶著一絲驚疑。
他迅速起身,若無其事地繼續往前走,腳步卻加快了些。
“跟上他!”帶隊的老公安低聲道。
三人悄無聲息地尾隨 ,那男人很警惕,專挑昏暗處走,七拐八繞,竟走進了港區邊緣一片廢棄的舊倉庫區。
就在他即將融入倉庫陰影的瞬間,陳鋒的“耳朵”捕捉到另一個方向傳來極其微弱的心跳和呼吸聲!不止一個!
“有埋伏!”陳鋒低吼示警!
幾乎同時!“砰!”一聲槍響劃破夜空!子彈打在旁邊鐵皮箱上,濺起火星!
“操!”老公安罵了一句,立刻拔槍還擊!
黑暗的倉庫里射出密集的子彈!對方火力很猛!
“掩護!找掩體!”老公安吼道。
陳鋒一個翻滾躲到一個水泥墩後面,子彈追著他打在地上,噗噗作響。他拔出配發的五四式,心髒劇烈跳動,但手很穩。
對方顯然是想滅口“水鬼”!
交火激烈起來。槍聲在空曠的倉庫區回蕩,格外刺耳。
陳鋒屏住呼吸,捕捉著對方射擊的間隙和位置,一個黑影從倉庫窗口探頭試圖瞄準老公安的藏身處。
陳鋒毫不猶豫,抬手就是兩槍點射!
“啊!”窗口傳來一聲慘叫,黑影縮了回去。
對方的火力被暫時壓制。
趁著這個空隙,那個“水鬼”連滾爬爬地想往倉庫深處跑!
“站住!”另一個公安追了上去!
陳鋒也起身欲追,眼角余光卻瞥見側後方另一個倉庫頂上,一個模糊的黑影正舉槍瞄準了追捕的同事!
來不及警告!陳鋒調轉槍口,憑感覺朝著屋頂黑影大概位置連開三槍!
屋頂傳來一聲悶哼和瓦片滑落的聲音!瞄準的紅點消失了。
追捕的同事成功撲倒了“水鬼”,給他銬上了銬子。
對方的火力突然停了,黑暗中傳來幾聲急促的口哨,像是撤退信號,腳步聲迅速遠去。
“別追!小心調虎離山!”老公安經驗豐富,制止了想要追擊的年輕干警。
戰斗突然開始,又突然結束,只留下滿地彈殼和淡淡的硝煙味。
被撲倒的“水鬼”面如死灰,癱在地上哆嗦。
老公安檢查了一下屋頂,撿回來一小片帶血的碎布。“打中一個,跑了。”
陳鋒走過去,看著被制服的“水鬼”——港務局調度室的一個副班長,平時看起來老實巴交。
返回分局的路上,車里氣氛壓抑。
雖然抓到了“水鬼”,但滅口的人的出現,說明“老板”的能量和狠辣遠超預期。
天快亮時,陳鋒才拖著疲憊的身子回到四合院。
剛進前院,就看見閻埠貴撅著屁股,正拿著小鏟子,小心翼翼地在他家門口那片巴掌大的花圃里倒騰著什麼,嘴里還念念叨叨。
“加點灶灰…長得旺…省肥料…”
听到腳步聲,閻埠貴嚇一跳,猛地回頭看見是陳鋒,臉上瞬間堆起極其不自然的、帶著討好和畏懼的笑︰“哎呦!陳…陳干事…您…您回來了?”
陳鋒沒理他,嗯了一聲,徑直往後院走。
閻埠貴保持著彎腰的姿勢僵在原地,直到陳鋒進了月亮門,才長出一口氣,抹了把冷汗,再也無心伺候他的花,灰溜溜地鑽回屋。
【嚇死我了…可別再惹到這煞星…】
中院,秦淮茹正在水龍頭下洗衣服,看到陳鋒,手停頓了一下,眼神復雜, 然後又低下頭,用力搓洗起來。
【他好像又升了…要是能幫襯點…】她心里盤算著,隨即又被現實的冰冷壓下去,【不行…他太狠…】
傻柱拎著網兜飯盒從外面回來,看見陳鋒,張了張嘴,想打個招呼,最終還是沒出聲,只是點了點頭,快步回了自己屋。
【麻煩…都是麻煩…】
陳鋒回到小屋,關上門,外面的那些心思被隔絕開來。
靠在門上,閉上眼。
一夜的槍戰、趙海的供詞、神秘的“老板”、凶悍的滅口者…信息紛亂。
還有案頭那些堆積如山的、等待梳理的歷年事故檔案。
孫振山把這枯燥活扔給他,明顯帶著點下馬威和考驗的意思。
走到桌前,陳鋒拿起一份厚厚的卷宗,封面上寫著“1961年度 京哈線 機車故障統計”。
揉了揉眉心,翻開第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