軋鋼廠食堂飄著白菜炖粉條的味道,但窗口隊伍挪得比平時慢。
孫建國盯著打菜師傅的勺子,每次顛勺都讓他眼皮跳一下。
何雨柱走進食堂時,工人們的議論聲低了下去。
有人埋頭吃飯,有人偷偷打量他。白菜炖粉條里難得見了點油渣。
“庫存還能撐兩天。”孫建國把飯盒推到何雨柱面前,“天津那邊公安來了電話,馬三全撂了,牽扯出七家廠子的物資科長。”
何雨柱撥弄著飯盒里的油渣︰“劉組長呢?”
“消失得干淨。”孫建國壓低聲音,“保衛科去他家搜過,炕席底下藏著三百塊錢和一堆全國糧票。”
飯盒鋁皮磕在牙齒上,發出輕微的響聲。何雨柱想起天津倉庫里那袋被割破的麥粒。
食堂主任老趙湊過來,手里攥著個小本子︰“何科長,東郊民巷那批菜錢……財務科不給報,說沒有正規票據。”
“多少錢?”
“一百二十七塊三毛五。”老趙補充,“賣菜的老農還在廠門口蹲著,說要不給錢就把菜拉走。”
何雨柱掏出皮夾。孫建國按住他手︰“這虧不能吃!明明是為廠里——”
“菜過秤了沒?”何雨柱問。
“過了,斤兩沒問題,就是價高。”
“讓老農跟我去財務科。”何雨柱收起皮夾。
財務科的王會計扶了扶眼鏡︰“何科長,不是我不通融。這無票支出實在不合規矩……”
何雨柱把老農的扁擔橫在辦公桌上︰“白菜市價一毛二,我付三毛。差額從我工資扣,剩的錢開收據給他。”
王會計愣住。老農搓著皸裂的手︰“領導,俺不要三毛,一毛五就成……”
“說好的價,不變。”何雨柱轉向王會計,“順便查下去年至今所有副食采購的市價變動記錄,明天我要看。”
王會計的眼鏡滑到鼻尖。
傍晚下班時,廠公告欄貼出通知︰即日起所有食堂食材采購價每日公示。人群擠著看,議論聲像炸開的鍋。
“蘿卜上個月不是三分嗎?怎麼記成五分了?”
“花生油這筆不對啊,供銷社明明降價了……”
孫建國擠到何雨柱身邊︰“財務科那邊炸窩了,王會計連夜對賬呢。”
何雨柱推著自行車沒說話,車把上掛著那包干蘑菇,系口的麻繩勒進手指。
四合院門口停著輛三輪車,車上堆著蜂窩煤。送煤工正和閻埠貴吵吵。
“說好一百塊煤送上門,咋變成九十了?”
“路上顛碎幾塊正常的很!嫌少你自己拉!”
何雨柱繞開他們。
閻埠貴看見他,突然拔高聲音︰“某些人別以為貼幾張紙就能充好人!食堂菜里吃出蟑螂咋不說?”
送煤工閉嘴看熱鬧。何雨柱停住腳步︰“哪天?哪個窗口?蟑螂在哪?”
閻埠貴卡殼了︰“就……就前幾天……”
“食堂每日留樣48小時。”何雨柱說,“現在去查?”
閻埠貴低頭搬煤塊,手指蹭了黑灰。
後院傳來摔門聲。劉海中家窗戶晃過個人影,窗簾拉得死緊。
何雨柱進屋鎖門。蘑菇包放在桌上,他一根根檢查。
榛蘑、木耳、黃花菜,曬得干透,夾著張折疊的煙盒紙。
鉛筆字寫得歪扭︰“西村煤店有貓膩。”
煙盒是牡丹牌,北京少見,天津流行。
凌晨四點,西村煤店門口已經排起板車。煤粉飄在空氣里,像黑色的霧。
何雨柱裹著棉大衣蹲在對街胡同口。
五點半,煤店鐵門拉開條縫。
排隊的人騷動起來,板車 轆碾過凍土。何雨柱看見煤店老板伸出兩個手指,排隊的人紛紛遞上條子。
一個戴狗皮帽的男人擠到前面,直接拎出半扇豬肉撂在秤上。老板點頭,男人不用排隊,直接裝車。
何雨柱記住那輛板車的編號︰京畿—運07—331。
天亮後,何雨柱去運輸隊查記錄。值班小伙打著哈欠︰“331?劉老歪的車嘛,專拉蜂窩煤。”
“昨天他送哪片?”
“這哪記得……等等,他交車時油表都快空了,估計跑遠郊了。”
賬本攤在桌上,何雨柱手指劃過記錄。331車每周三固定跑一趟大興,周日跑昌平。
“劉老歪人呢?”
“請病假了。”小伙突然壓低聲音,“听說惹了麻煩,煤店那邊不要他車了。”
何雨柱回到辦公室時,孫建國正等著︰“財務科查出問題了!去年冬天有筆煤款對不上數,付了雙倍!”
賬本攤開,泛黃的紙頁上寫著︰一九七五年十二月,蜂窩煤五十噸,收款單位西村煤店。經辦人簽名潦草︰劉廣財。
“劉組長經手的。”孫建國手指點著數字,“但倉庫入庫記錄只有二十五噸。”
何雨柱拿起電話撥通煤店。接電話的正是那個收豬肉的老板。
“五十噸?不可能!”老板嗓門很大,“俺們小店一月最多出二十噸!”
電話背景音里有板車 轆聲,還有人在喊“劉哥慢走”。
何雨柱放下電話。孫建國臉色發白︰“這是貪污啊!得馬上報保衛科!”
“等等。”何雨柱從抽屜拿出那包蘑菇,“幫我找個懂山貨的人看看。”
廠里食堂老師傅捏著蘑菇聞了聞︰“好東西啊!這榛蘑只有薊縣山里才有,城里買不著。”
“薊縣?”孫建國愣住,“那不在天津啊?”
何雨柱抽出煙盒紙。牡丹牌香煙,薊縣特產。
他再次撥通天津電話。老趙接起來就笑︰“正要找你!馬三案扯出條大魚——你們廠那個劉組長,在薊縣有個相好!”
電話背景音嘈雜,像是有人在爭執。老趙突然壓低聲音︰“馬三剛說漏嘴,劉組長倒騰的不止是菜,還有煤票。你那邊查查七五年的煤票賬本。”
保衛科檔案室積著灰。七五年的煤票領用記錄本缺了十頁,斷口整齊像是刀割的。
保管員囁嚅︰“劉組長去年借閱過這本……”
何雨柱走到廠區公告欄前。每日菜價表旁邊新貼了張通知︰明日全面核查七五年冬季能源供應記錄,請相關人員備好資料。
圍觀的人越來越多。有人匆匆離開,往後勤辦公室方向跑。
天黑時,何雨柱辦公室門縫底下塞進張紙條。打字機打的,墨粉暈開了︰
“適可而止。”
他拉開抽屜,把紙條和蘑菇放在一起。抽屜最深處躺著半張燒焦的工作證。
廠區廣播突然響起,播送明日天氣︰晴,西北風三到四級。
孫建國敲門進來,臉色古怪︰“劉老歪回來了,正在車隊鬧事,說有人誣陷他偷煤。”
何雨柱拿起棉帽︰“去看看。”
車隊院子圍滿了人。劉老歪舉著扳手亂揮︰“老子行車本清清白白!誰嚼舌根不得好死!”
何雨柱撥開人群︰“行車本給我看看。”
劉老歪愣住,扳手垂下來︰“你誰啊?”
“何雨柱。”
劉老歪臉色變了,手指收緊︰“行車本……丟了。”
“油料記錄總有吧?”何雨柱轉向車隊隊長,“查331車去年冬天的耗油量。”
隊長翻出本子,手指發抖︰“十二月……百公里耗油四十升?這不可能!”
人群嘩然。正常載重卡車百公里耗油不過二十五升。
“超載唄。”何雨柱說,“裝五十噸煤跑起來,可不費油。”
劉老歪突然舉起扳手沖過來︰“你他媽找死——”
何雨柱側身閃過,抓住他手腕一擰。扳手當啷落地,劉老歪慘叫跪倒。
保衛科的人終于趕到。何雨柱把行車記錄本塞給孫建國︰“抄送審計科。”
他走出車隊院子,西北風刮在臉上像砂紙。廠區路燈亮起,把影子拉得很長。
辦公樓拐角閃過個人影,穿著後勤工作服,手里拎著帆布包。
何雨柱停下腳步。那人影也停住,慢慢退回陰影里。
廣播喇叭刺啦響了一下,開始播放下班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