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在“楊氏堪輿”四個字上停留良久,唐虹的嘴角浮現出一絲復雜難言的苦笑。她繼續往下看,後面是林東通過特殊渠道補充的手寫備注︰
備注1︰該人員系市、區兩級“掃黃打非”(打非辦)重點關注對象!
備注2︰重點關注原因︰涉嫌長期從事封建迷信活動(算命、看風水),宣揚偽科學。曾多次被文化執法、市場監管、轄區派出所等部門約談教育!社會關系復雜,需持續關注其動向。(注︰此部分信息為內部掌握,未錄入正式檔案。)
“呵……‘封建迷信’……‘偽科學’……‘重點關注對象’……”唐虹喃喃自語,指尖無意識地蜷縮起來,指甲幾乎要掐進掌心。燈光勾勒出她絕美卻籠罩著沉重陰霾的側臉,那雙閱盡世事的眼眸中,此刻翻涌著難以言喻的心痛、愧疚,還有一絲……荒謬絕倫的憤怒。她仿佛看到了那個倔強的年輕人,在城管驅趕下狼狽收攤的樣子,在派出所接受“教育”時梗著脖子的樣子……這一切,都像燒紅的烙鐵,燙在她的心上。
林東看著唐虹眼中凝聚的水光和緊抿的、失去血色的嘴唇,心中也充滿了酸澀。他低聲道︰“大姐當年離家出走,渺無音訊,沒想到再見面時,孩子都出生了。若非老爺固執己見,你們姐妹也不至于天各一方,就連她的最後一面也……”
說到一半,林東突然停住了話語,“可以肯定……這個楊睿就是大姐的……”
唐虹噙著淚水,喃喃自語道︰“大姐個性太過執拗,這麼多年,她都沒有再回過家。這孩子從小就沒了媽媽,他肯定吃了不少苦……”
林東輕拍了下她的肩膀,安慰道︰“大姐去世的時候,他剛好十歲,經濟方面倒也還好,他的父親在村里當村醫,收入足夠養活他的。只不過這些年,他獨自在輕紡城創業,眼下的經濟大環境你也知道……他確實有點捉襟見肘!”說到這里林東苦笑著搖了搖頭,“所以他才一個人打三份工,除了輕紡城那個檔口外,還搞了一個看風水的小店面,並且前幾天還入職了新柯光電。”
唐虹猛地抬手,阻止了林東後面的話。她閉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氣,再睜開時,那屬于商界女王的冷硬重新覆蓋了脆弱,只是眼底深處那抹痛楚,揮之不去。
“老林,”她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查!查清楚他在公司哪個部門,做什麼職位!明天……我要見到他!”
“你說……我是不是很對不起姐姐?”她的聲音輕得如同嘆息,帶著濃重的鼻音和幾乎要壓垮她的愧疚。
“虹!”林東的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打斷,他上前一步,雙手撐在寬大的桌沿,身體微微前傾,試圖用堅定的目光鎖住她渙散的視線,“這不怪你!老爺的脾氣,你比誰都清楚!他決定的事情,誰能違逆?更何況……唐家當年風雨飄搖,自顧不暇,就算找到了他,又能如何?我們能護得住嗎?”他的話語低沉有力,卻掩不住眼底深處同樣的痛楚。
“可是……”唐虹抬起臉,燈光下,那張保養得宜的絕美臉龐此刻毫無血色,淚水無聲地滑落,在檔案紙上暈開一小片深色的痕跡。那是積壓了二十多年的心酸與無力。
“好了!”林東再次打斷她,語氣帶著一種近乎懇求的溫柔。他伸出手,帶著薄繭的指腹極其輕柔地拭去她眼角的淚水,動作小心翼翼,仿佛觸踫易碎的琉璃。“現在找到了,不是嗎?以後的日子還長,你有的是時間去彌補!”說到這里,他腦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現出楊睿那雙清澈卻帶著市儈狡黠的眼楮,嘴角不自覺地向上彎起一個溫暖的弧度,“那孩子……真的很不錯。第一眼看到他,我就打心眼里喜歡。”
唐虹微微一怔,林東臉上那抹罕見的、發自內心的笑意感染了她。她也想起了下午在吸煙室,那個年輕人看似油滑卻難掩骨子里的倔強。一絲帶著苦澀的溫柔笑意終于在她蒼白的唇邊漾開,如同冰河初融。她用力點了點頭,眼中重新燃起堅定的光芒︰“對!以後還有時間!”她深吸一口氣,屬于唐董的決斷力重新回到身上,“你找個機會,暗示一下于毅,就說……這孩子我看中了,想調到我身邊來。”她頓了頓,抬起頭,燈光映亮了她眼中殘余的水光,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哽咽和真誠,“老林……謝謝你。”這句道謝,輕得像羽毛,卻承載著千鈞重擔。
林東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隨即化作一絲深沉的苦澀。又是這句話……十幾年了,這句話他听了無數遍。他想要的,從來不是一句謝謝啊……他強壓下心頭翻涌的失落和酸楚,若無其事地轉身,從衣架上取下唐虹那件剪裁考究的羊絨大衣,動作輕柔地披在她略顯單薄的肩上,聲音恢復了平日的沉穩︰“好了,不早了。我送你回家吧。再晚,夢夢又該在家埋怨我這個‘林叔’不稱職了。”
唐虹顯然沒有捕捉到他瞬間的情緒波動,順從地點點頭,站起身整理了一下大衣。燈光勾勒出她優雅卻帶著疲憊的側影。
……
楊睿拖著疲憊的身體回到出租屋時,燕蘭她們早已熟睡。他把自己摔在硬板床上,卻毫無睡意。窗外透進的微光勾勒著天花板上斑駁的痕跡。安寧家那精妙絕倫又暗藏殺機的“七星拱月局”如同魔咒般在他腦海中盤旋、分解、重組。他絞盡腦汁,試圖推演出一個既能保住安寧性命、又能化解陣局反噬的兩全之策,卻始終抓不住那最關鍵的一環。這就是他提前離開的原因——爭取時間,也留出空間,讓恐懼和理智在安寧心中發酵。他篤信,只要那女人還有點腦子,就絕不會拿自己的命去賭馬雲飛的“科學方法”!今天在別墅里一反常態的鋒芒畢露、寸步不讓,正是為了在這條大魚心中烙下足夠深的印記。
隔壁房間突然傳來熟悉的、壓抑的喘息和木板床不堪重負的吱呀聲,緊接著是女人刻意壓低的、令人面紅耳赤的呻吟。房東夫婦的“夜間運動”準時上演。
楊睿無奈地苦笑一聲,用枕頭捂住了耳朵。飽受煎熬的夜晚!他自嘲地想。為什麼我說真話時沒人信?難道非要我編些瞎話騙人才行?這年頭,想當個有良心的“江湖郎中”怎麼就這麼難?同時,一絲隱憂浮上心頭——房東夫婦這毫無節制的放縱,恐怕離他當初隱晦提醒的“禍事”不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