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之後,一個尖厲到變調的聲音劃破了寧靜。
“跑!”
是那個來自天星宗的長老,他第一個反應過來,祭出一張血色符 ,符 燃燒,化作一團血光裹住他,頭也不回地向天邊射去,速度快到撕裂了空氣。
這一聲,像是驚醒了所有人。
“魔鬼!那是魔鬼!”
“快走!離開這個鬼地方!”
另一名散修鬼手真人,狀若瘋癲,他甚至不敢走直線,而是用一種毫無章法的折線軌跡,狼狽地奔逃,仿佛身後有無形的巨獸在追逐。
“站住!你們要去哪?”一個黑袍修士厲聲喝道,“王宗和敖烈都死了!我們就這麼回去,宗門會放過我們嗎?必須搞清楚那到底是什麼東西!”
“搞清楚?你去搞!老子不奉陪了!”鬼手真人頭也不回地尖叫,“我寧可被宗門追殺,也不想被拍成灰!你沒看到嗎?連渣都沒剩下!”
“蠢貨!”黑袍修士氣急敗壞,“此等存在,必然有所求!我們若是……”
他的話沒能說完。
最先逃跑的天星宗長老,那道血光在半空中猛地一滯,然後毫無征兆地,掉頭朝著黑袍修士撞了過來。
“你想死,別拉著我!”天星宗長老的聲音里充滿了怨毒,“你去稟報!你去領功!把你的命留在這里吧!”
黑袍修士大駭,他沒想到同伴會突然發難。他想抵擋,卻發現自己早已心神失守,法力運轉晦澀不堪。
他只來得及撐起一面骨盾。
血光撞在骨盾上,天星宗長老根本沒有纏斗的意思,只是借力一彈,用更快的速度消失在遠方。
而那黑袍修士,被這股力量撞得口噴鮮血,身形一個踉蹌。
就在這一瞬間,鬼手真人去而復返,一道慘綠色的爪影,無聲無息地抓向了他的後心。
“你……”黑袍修士只來得及吐出一個字。
“嘿嘿,你的法寶不錯,歸我了。”鬼手真人一把抓出他的元嬰,連同儲物袋一起扯下,看也不看結果,化作一道綠光朝另一個方向逃去。
眨眼之間,所謂的攻守同盟,土崩瓦解。
剩下的幾人,再沒有任何交流,用盡了平生最快的速度,朝著四面八方,屁滾尿流地逃竄。
再不敢回頭看一眼那個巨大的掌印。
山莊之內,劫後余生的雲夢澤弟子們,慢慢地從藏身處走了出來。
他們沒有歡呼,沒有慶祝。
所有人都仰著頭,看著那個巨大到不真實的光滑深坑,再看看雲霧繚繞的主峰,一種比恐懼更深邃的情緒,在他們心中蔓延。
是敬畏。
是發自靈魂最深處的,對神明般的絕對力量的敬畏。
“師兄……那……那是……”一個年輕的弟子,牙齒還在打戰,指著那個掌印,話都說不完整。
旁邊的一位師兄,咽了口唾沫,聲音干澀。
“那是老祖宗。”
“老祖宗……出手了?”
“嗯。”師兄的臉上,浮現出一種狂熱的崇拜,“老祖宗只是……覺得他們太吵了,所以拍了一下。”
拍了一下。
多麼輕描淡寫的詞。
可就是這一下,十幾位在外界足以攪動風雲的元嬰巨頭,連同他們的法寶、神通,還有那片大地,就這麼……沒了。
“原來……老祖宗這麼強……”
“我們……我們有老祖宗在,還怕什麼?”
“對!我們雲夢澤,有老祖宗在!”
短暫的死寂後,人群中爆發出壓抑不住的低呼。那不再是劫後余生的慶幸,而是一種前所未有的自豪與安心。
只要老祖宗在,雲夢澤,便固若金湯。
“都愣著干什麼!”
一聲清冷的呵斥,打斷了弟子們的議論。
洛冰璃拄著長劍,一步一步從廢墟中走出。她臉色蒼白,氣息不穩,顯然傷得不輕,但她的身姿依舊挺拔如松。
“李師弟!”
“在!大師姐!”一名弟子連忙應聲。
“立刻清點傷亡人數,分發丹藥,救治傷員!半刻鐘內,我要結果!”
“是!”
“王師妹!”
“大師姐,我在!”
“你帶陣法堂的弟子,去修復護山大陣的西面陣眼,那里被敖烈的妖雷打出了缺口,馬上補上!”
“明白!”
“還有你們!”洛冰璃掃過全場,“打掃戰場,加固防御!敵人雖然退了,但誰也不知道他們會不會卷土重來!都動起來!”
她的聲音不大,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弟子們如夢初醒,立刻按照吩咐,有條不紊地行動起來。
一名弟子跑到洛冰璃身邊,遞上一顆丹藥,擔憂地問︰“大師姐,你的傷……還有那個坑,要怎麼處理?”
洛冰璃接過丹藥吞下,搖了搖頭。
“我的傷無礙。”她看了一眼那個巨大的掌印,語氣里帶著一絲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虔誠,“那里,不要去管,不要去踫,更不要去議論。把它當成禁地。明白嗎?”
“……是,弟子明白。”
洛冰璃安排完一切,才感覺到一陣脫力。她靠在一截斷壁上,抬頭望向主峰。
那個男人,到底是什麼樣的存在?
他似乎對一切都漠不關心,懶散到了極點。可當他真正出手時,卻擁有著連天地都要為之臣服的力量。
他到底是……誰?
靜室之內,藥香彌漫。
唐雪的睫毛顫動了一下,緩緩睜開了眼楮。
入眼是熟悉的床幔,還有一張寫滿了擔憂的小臉。
“玉音?”她的聲音有些沙啞。
“姐姐!你醒了!”唐玉音驚喜地叫出聲,眼圈一下子就紅了,“你感覺怎麼樣?有沒有哪里不舒服?”
“我沒事。”唐雪撐著坐起身,感覺了一下體內的狀況,除了有些虛弱,並無大礙。她皺起眉,“我昏迷了多久?外面……戰斗結束了?”
她記得自己被胡媚兒偷襲,然後就失去了意識。
唐玉音的表情變得古怪起來,有憤怒,有後怕,還有一種難以言喻的復雜。
“結束了。”
“我們贏了?是洛莊主她們擊退了敵人?”唐雪追問。
“不是。”唐玉音搖了搖頭,她似乎在組織語言,小臉憋得通紅,“是……是胡媚兒那個叛徒!她偷襲了你,還打開了陣法放敵人進來!王宗和一條蛟龍,帶了好多人殺進來了!”
唐雪的心一沉︰“那……”
“洛姐姐她們都受傷了,差一點就守不住了。”唐玉音說到這里,聲音開始發顫,“然後……然後主峰上的那個人,出手了。”
“項川?”唐雪脫口而出,臉上寫滿了不信,“那個懶鬼?他怎麼可能……”
“是真的!”唐玉音急切地說,“一只好大好大的金色手掌,從天上拍下來……就一下!”
她伸出一根手指,比畫了一下。
“王宗,那條蛟龍,還有好多最厲害的壞人,全都沒了!連地都被拍出了一個大坑!剩下的壞人都嚇跑了!”
唐雪徹底愣住了。
一只手?拍死了王宗和敖烈?
那個整天躺在椅子上曬太陽,連多走一步都嫌累的男人?
這怎麼可能?這比胡媚兒背叛她還要讓她感到荒謬。
“他……他為什麼要出手?”
“不知道,”唐玉音小聲說,“好像是嫌他們太吵了。”
嫌他們太吵了……
唐雪的表情凝固了。她不知道該作何反應。是該慶幸自己得救了,還是該恐懼于這種喜怒無常的絕對力量?
她忽然想到了一個更嚴重的問題。
“姐姐,那個胡媚兒,她說我們唐家是被一個姓項的仇家滅門的……”唐玉音拉著她的衣袖,小聲問,“主峰上的那個人……他也姓項。你說,會不會……”
唐雪的心,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住。
是啊。
他也姓項。
這個巧合,之前被她忽略了。現在想來,卻像一根毒刺,扎進了她的心里。
如果他真的是仇人,那他救下雲夢澤,救下自己和妹妹,又是為了什麼?
如果他不是,那他擁有的這種力量,又意味著什麼?
她和玉音寄人籬下,本就舉步維艱。如今,頭頂上更是懸了一尊深不可測的真神。
她們的未來,她們的血海深仇,在這股力量面前,還有實現的可能嗎?
唐雪看著窗外雲霧繚繞的主峰,第一次感到了一種深入骨髓的迷茫和無力。
主峰,那間簡陋的木屋里。
項川翻了個身,砸了咂嘴。
“嗯……蒼蠅是打死了,就是手有點麻。”
他嘟囔了一句,將被子拉過來蓋住頭。
世界,總算清淨了。
鼾聲,很快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