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那頭沉默了片刻,那片刻的寂靜,比任何驚呼都更具分量。
“蘭花會……”顧宸予重復了一遍這個名字,語調里有一種甦雲煙從未听過的凝重,“你確定?”
“福伯說的。黑色蘭花刺青。”甦雲煙快步走著,心髒在胸腔里擂鼓,“他們做事,只為清除。”
“你在哪里?”顧宸予的問話變得簡短而急迫。
“剛從福伯那出來,在南城舊巷口。”她用余光掃過路邊商店的櫥窗,那輛黑色的轎車如同一只沉默的獵犬,保持著恆定的距離。
“別回頭,正常走。前方五十米,有一個商場入口,進去。”顧宸予的指令清晰而冷靜,“從北門出去,那里是地鐵站。下去,隨便上哪一趟車,坐三站,再出來打車。”
“你……”
“按我說的做。他們不敢在人多的地方動手。”
甦雲煙沒有再問。她將手機塞回包里,步伐沒有絲毫變化,仿佛只是一個恰好路過的行人。五十米,四十米,三十米……商場門口旋轉門的玻璃映出她蒼白的面孔,也映出了那輛緩緩減速的黑色轎車。
她走了進去。
溫暖的空調風和嘈雜的人聲瞬間將她包裹,隔絕了外面那個冰冷的世界。她沒有停留,按照顧宸予的指示,穿過人流涌動的一樓大廳,找到了通往北門的指示牌。每一步,她都感覺那道無形的視線像針一樣扎在背上。
北門外就是下沉式的地鐵廣場。她快步走下台階,刷卡進站。一輛列車正好到站,門“嘶”的一聲打開。她想也沒想就擠了上去。
車門關閉,列車緩緩啟動。透過車窗,她看到站台上幾個穿著黑色西裝的男人,正不甘地朝車廂里張望。
她成功了。
三站後,她走出地鐵,在路邊攔了一輛出租車,報了一個城西的地址。直到出租車匯入車流,她才徹底放松下來,後背的衣料已經被冷汗浸透。
她靠在椅背上,腦子里一片混亂。蘭花會,那個“先生”,還有林家。為什麼?他們為什麼要對林家趕盡殺絕?又為什麼要盯著自己?
她將手伸進口袋,觸踫到了一個堅硬而溫潤的東西。她拿出來,攤在掌心。
那是一枚袖扣。
樣式很舊了,銀質的底座上,瓖嵌著一塊小小的、打磨光滑的黑色石頭。她想起來了,是福伯抓住她手臂時,硬塞進她手里的。當時情況混亂,她沒在意,下意識地就收進了口袋。
這一定是林驍的東西。
一個瘋狂的念頭,如同閃電般劈開了她混沌的思緒。
一個她一直以來都在回避,卻又無法忽視的可能性。
時若晴的日記,甦擎偉的反常,唐玉芙對她莫名的恨意,還有那個“先生”對她的步步緊逼……所有的一切,都指向一個她不敢深究的答案。
她需要證據。
她需要一個確鑿無疑的,能夠將所有碎片都拼合起來的證據。
“師傅,改去瑞金醫院。”她對司機說。
半小時後,甦雲煙站在醫院的走廊里,手里拿著兩份剛剛抽好的血樣,以及那枚被小心包裹起來的袖扣。她再次撥通了顧宸予的電話。
“我甩掉他們了。”
“我派人去查了那輛車,套牌車,查不到源頭。”顧宸予的聲音依舊沉穩,“你現在安全嗎?”
“暫時安全。”甦雲煙頓了頓,“宸予,我需要你幫我一個忙。”
“你說。”
“我需要做一次親子鑒定。用最快、最保密的方式。結果,只能你我知道。”
電話那頭又是一陣沉默。顧宸予是個聰明人,他瞬間就明白了其中的含義。
“樣本呢?”他問。
“我自己的。還有……一枚袖扣,屬于林驍的。上面應該有殘留的皮屑組織。”
“雲煙,你想清楚了?”顧宸予的語氣里多了一絲擔憂,“如果結果是……你有沒有想過那意味著什麼?”
意味著什麼?
甦雲煙的腦海里浮現出福伯那雙懇求的眼楮。
“林家的祠堂,不能沒有主人。”
意味著她不再是甦雲煙,而是林家的遺孤。意味著她身上背負的,不僅僅是養父母的仇,還有整個林氏家族的血海深仇。意味著她將成為蘭花會最想“清除”的那個目標。
“我想得很清楚。”她回答,“我必須知道真相。否則,我永遠都只能像一個瞎子一樣,被動地躲避,直到被他們抓住。”
“好。”顧宸予不再勸說,“把東西送到我公司樓下的快遞櫃,用A07號箱,密碼是你的生日。剩下的交給我。”
“謝謝你,宸予。”
“別說這個。”顧宸予說,“等結果出來,我們再談。”
接下來的四十八小時,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在被無限拉長。甦雲煙沒有回家,也沒有去公司,而是在市中心找了一家不起眼的酒店住了下來。她關掉手機,切斷了和外界的一切聯系。
她把自己關在房間里,一遍遍地回想所有的事情。
從她在甦家醒來,到被唐玉芙陷害,再到江宏遠的出現,時若晴的死,以及福伯口中的滅門慘案。過去,她以為這些都是獨立的事件,現在看來,它們全都是一根藤上結出的毒果。而那根藤,就是“蘭花會”。
她就是那個被遺漏的、本該死在二十多年前大火里的嬰兒。
第四十八小時的傍晚,她打開了電腦,登錄了一個加密郵箱。
一封新郵件靜靜地躺在那里。
發件人是顧宸予。
附件是一個加密的PDF文件。
她輸入顧宸予提前給她的密碼,文件被打開。里面是密密麻麻的專業術語和圖表,她看不懂,直接拉到了最下面。
結論部分,只有一行字。
【根據DNA序列比對分析,檢材A與檢材B符合親子關系,親權概率大于99.99%。】
甦雲煙盯著那行字,一遍,兩遍,三遍。
窗外的霓虹燈透過玻璃,在她臉上投下變幻的光影。整個世界仿佛都安靜了下來,她能听見的,只有自己劇烈的心跳聲。
原來是真的。
她不是甦雲煙。
她是林驍和時若晴的女兒。
她是那個本該擁有萬千寵愛,卻在襁褓中就遭遇滅頂之災的林家大小姐。
一股巨大的悲傷和憤怒,像是遲到了二十多年的海嘯,瞬間將她淹沒。她捂住臉,卻流不出一滴眼淚。所有的謎團在這一刻都有了答案,但這個答案,卻比所有的謎團加起來還要沉重。
甦擎偉的昏迷,唐玉芙的瘋狂,時若晴的死……
所有悲劇的源頭,都指向了她的親生父親,林驍。以及那個藏在幕後的,名為“蘭花會”的龐大陰影。
她緩緩放下手,打開了另一個文檔。
那是她之前整理的,所有關于“先生”的線索。
她將文檔的名字,從“先生”改成了“蘭花會”。
然後,她站起身,走到窗邊,看著樓下川流不息的車河。
從今天起,她不再是為了別人復仇。
她是為了自己。
她要拿回屬于林家的一切,更要讓那些人,血債血償。
甦雲煙拿起手機,開機,撥出了顧宸予的號碼。
“是我。”
“結果,我看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