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姓七望，謝明朔的心腹大患了，但又不能直接撕破臉，他們各自都知道，自己唯一的出路，便是“相敬如冰”。
但今日之後，當真是不好說了。
至少現在，謝明朔倒是有些可憐這些人了。
姜蕪自然也瞧見了，謝明朔那個樣子，這個時候，竟還記著幸災樂禍。
“他難道對我這點信心都沒有嗎？”姜蕪和系統吐槽，“都說了，絕對不會厚此薄彼，難道他以為自己能逃得過？”
說是一視同仁，自然是誰都逃不過才是，謝明朔以為，自己就能逃過了？
神女手中不知何時也多了一本書，慢悠悠的翻看著。
“吾來瞧一瞧，第一位是崔氏，第二位該是誰了？”
這本書，原本對他們而言，是身份的象征，象征著他們的身份與眾不同，但現在，神女手中的書，卻成了讓她們膽戰心驚的催命符。
他們原本有多自傲于自己的身份，現在就有多恐懼于自己的身份。
可神罰一旦開始， 不說結束，便不能結束。
其實，那本書的作用不大，他們是跟著那一支“起義軍”行進的，在這亂世中，起義軍遭受的阻礙，實在是算不得多。
朝廷的軍隊來鎮壓了，大宣的武將，謝明朔想要看的清楚些，然後發現，朝廷的軍隊如今都跟紙糊的一樣，在他看來，就是不堪一擊。
“這個時候，貪官污吏當道，朝廷便是發了軍餉下去，這些將士也是拿不到的。”
神女看著下面潰散的軍隊，“但對他們而言，至少還能搶到些錢財，總比朝廷的軍隊強一些吧。”
謝明朔心中一震，其實這些，他都明白，只是私心里還是不願意承認，事情會變成這樣。
“他們是為自己而戰的，這些東西，會換成糧食，讓自己 家人活下去，但朝廷的軍隊，是為皇帝而戰。”
“宋將軍。”
神女看著宋半山，示意宋半山去看下面的戰爭場景。
“你覺得的，謝明朔這般的皇帝，值得將士們為之而戰嗎？”
宋半山是武將，但也是臣子啊，這種問題的，倒真是讓人不知如何是好了。
宋半山思索了片刻，“這個，國師要去問將士們才是，但當初我們打仗的時候，將士願意為陛下而戰，陛下是同將士們在一處的，入伍之後，至少他們和家里人都能活下去。”
神女點頭，“身為開國皇帝，的確，算是有點能耐吧，那，爾等會因為忠誠，忠于大宣，而去听命于一個昏君嗎？”
這個問題，對古人來說有些難以回答了。
好在，神女不曾逼迫， 只是站在雲端之上，“有些人別無選擇，忠君，是他們應做的，甚至為之自豪，哪怕，那是錯的。”
甦拾卷記錄的筆觸微微一頓，然後繼續寫了下去。
比起他們寫下的，需要人去遵守的思想，他更希望，每個人心中都有對錯之分，他們該去做自己認為對的事情。
“不過，凡人一貫如此，這般場景，隔一段時日便要上演一次，吾自鏡中看了幾次，都已經看厭了。”
神女話鋒一轉，忽的就變得散漫起來，這般的戲碼，凡人看的心中沉悶，但滄海桑田，神女卻是已經看厭了這般戲碼。
“爾等覺得，吾為何要帶你們來此處？”
神女踏出一步，看著在雲端躊躇不前的王氏。
“不下去嗎？害怕？恐懼？還是不想要面對？”
站在神女面前的人戰戰兢兢，回來的人都是神色木然，崔氏現下都不曾緩過神來，見著崔氏這般，他們更不敢輕舉妄動了。
神女卻沒那麼好的耐心。
只是拂袖一揮，然後他們就被狂風席卷而起，在寒風中轉悠了好幾圈才終于墜下落地，甚至還在干嘔，瞧著應是十分難以忍受了。
有人悄悄後退了幾步，神女不曾回首。
只是高高在上，甚至漠然的看著下面的場景。
這，算得上是“人間慘劇”了。
只是不明白，不明白凡人為何會怕，反正，又不會死在這里。
“又不是真的要讓爾等死在這里，吾不是那般言而無信的神 。”
神女看著他們的時候，神色竟也是真摯的。
“況且，爾等為何要怕？”
說話的時候，王氏的人終于回來了，跪在那里干嘔，卻是什麼都吐不出來，畢竟在這里的，只是他們的一縷魂魄，但他們還是在不斷的讓自己嘔吐，像是要從剛才的恐懼之中抽離出來。
神女問了他們的時候，在場的人都心有戚戚。
“爾等是因，他們，只是承了爾等的果罷了。”
“吾也不作何，只是想讓爾等親自承這個果，便這般難以接受嗎？”
有人哼哧著開口，“神女娘娘， 我等愚笨，不想會成這樣？若是知曉的話……”
“若是知曉了的話，爾等也不會改，你們是既得利益者，三百年後的事情，與爾等何干？”
神女腳步輕快，“所以，只是看一看能如何？吾才會讓爾等感同身受一番啊。”
“還要去京城呢。”
神女溫聲細語的開口，“耽誤了時辰總是不好的。”
听到京城的時候，謝明朔心中一動，還要去京城？
神女約莫是覺得他們實在是痛苦不堪了些，言語之中都溫和了許多，但也只是如此了，神罰卻始終沒有停止。
帶著他們去看這片土地之上的戰火重燃，去看一場場的屠戮，他們不是沒有殺過人，在場的人都是上位者，在人命如草芥的年代，人，也不過是個物件，還是個不怎麼值錢的物件。
物件，是可以被損毀，被丟棄的。
但卻不能置身其中，因為，這一次，他們才是那個物件，是無法反抗的刀下鬼。
他們的因，他們來承的果。
一個他們承不起的果。
“到京城了。”
神女去看謝明朔，輕輕抬了抬下頜，“小皇帝，到你了，大宣和世家皆傾覆，戰火重燃，會有人去爭奪皇位，不過，那就不是爾等可以知道的事了。”
“神女娘娘，時隔三百年，便是知曉這些人姓甚名誰， 我等也是尋不到的。”
謝清和微微蹙眉，那些起義軍，實則也是態度散漫，燒殺劫掠，無一不做。
“吾知道，但只要爾等想，總會有機會的，不說小皇帝，便是他們，經此一遭，想來是不會放任此事發生的。”
神女看了一眼狼狽的世家子，現在正瑟瑟在一處，倒像是在抱團取暖。
“寧可錯殺，不可放過，某些凡人的處事準則，但其實，走到今日這一步，不單單只是幾個人可以改變的。”
神女和謝明朔落在金鑾殿之上，叛軍已經在攻打京城了，金鑾殿之上空無一人，人都忙著逃命去了，只剩下那個皇帝，他是亡國帝王，但也是帝王，既坐在這里，便是這天下之主。
謝恆起身，穿著龍袍， 越過四散奔逃的人群，站在了太廟面前，謝明朔看著。
神女在他耳側開口，“大宣最後一位帝王，謝恆，繼位兩年，國破，自焚于太廟。”
謝明朔剛要轉身去看神女，便已經被推入了太廟，太廟之中，供奉著大宣的每一任皇帝，謝明朔看到了自己和謝昭的名字。
他從未如此清楚的認識到，這是他們謝氏的天下，這是他一手建造的大宣，而現在，他也要親眼看著大宣滅亡。
灼灼明焰燃起。
謝明朔這個時候，竟還有些苦中作樂。
仔細想想，這數千年之中，或許也只他這一個皇帝，能有此奇遇了。
神女同他之間，隔著燃燒的太廟。
“亡國滅種，不外乎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