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梅怔怔地對上小兒子怨恨的目光，心底一陣茫然。
直到周九震將那封信甩到楚梅臉上，她才後知後覺發生了什麼。
“你高興了吧，你們的二選一害死了我弟弟，害死了他，我再也沒有弟弟了！”
周九震吼完最後一句話，再也忍不住捂著臉眼淚決堤，貼著牆滑坐在地泣不成聲。
趙庭國眼見小兒子對老婆甩臉色，怒火蹭蹭蹭往上竄。
不明白周書耀自己想不開，關他們什麼事。
他們幫忙找腎髒，已經算是仁至義盡。
但見周九震失控痛哭，也只能強壓下火氣撿起地上那封遺書，推了推鼻梁上的老花鏡，仔細看了起來。
楚梅也湊過來看信上的內容。
看到最後，兩人眼底只剩下震驚。
楚梅更是臉上血色全無，來不及多想轉頭便跑，搭上去碼頭的中巴車，恨不得立馬飛去彎潭島。
＊
春日的彎潭島被曬得透亮，咸濕的海風卷著金浪拍在礁石上，連空氣里都飄著海水的腥香。
曬場的粗砂被春日的日頭曬得發光，幾十架草綠色的直升飛機穩穩停在那兒，螺旋槳的金屬外殼反光晃得人睜不開眼。
一陣廣播過後。
村民們攥著竹籃、揣著煙袋，密密麻麻圍在曬場邊，目光全黏在飛機旁那排飛行員身上。
藍布軍裝熨得筆挺，肩章在陽光下亮得耀眼，年輕的臉龐被海風刮得帶著股利落勁兒。
引擎突然轟鳴起來，螺旋槳卷起的風掀動了嬸子們的藍布頭巾，人群里爆發出一陣驚呼，又很快被興奮的議論蓋過。
村長舉著鐵皮喇叭，嗓門比海浪還響，“老少爺們，嬸子大娘們！這海島去年剛過了風暴潮，屋根都給掀了！上面給咱找了新住處，前五十個願意搬的，飛行員同志用飛機幫你們送家當過去！”
他身邊的甦海婷忙著遞搬遷同意書，可村民們的目光還黏在緩緩升空的直升飛機上。
“我來試試！”
才剛剛夠大人腰間的大丫第一個舉手。
眾人看著孩子那天真無邪的模樣，全都被逗得哈哈大笑。
劉大嬸捂著大丫的嘴，牽著笑嘻嘻的三胞胎一同被飛行員扶著爬進機艙時，激動得連拖鞋都掉了。
飛機盤旋著掠過曬場，三胞胎扒著窗戶朝下面喊，“哇哇……比搖櫓快十倍！”
落地後，三胞胎丫頭歡欣雀躍著還想再飛一次。
甦海婷適時露出一張笑臉，忽地她又想起自個掉了兩顆門牙，抿著唇將手中的搬遷同意書遞到劉嬸子手中，用漏風的聲音激動道，“嬸子，恭喜你成為咱們搬遷第一人，你只要遷了字，咱們宋隊長會一路護送您到大西北的！”
劉嬸子抹了把臉，听著耳邊的蠱惑聲，沒去接搬遷通知書，反而拉著鄰居高大娘說“這鐵鳥是厲害，可咱的漁網還掛在礁石上呢，明年不定咱們海上就來魚了，那漁網就用得上了。”
“是呢，我家那小子說明年要給我抓幾頭天然鱸魚補身子呢……”
劉嬸子直接無視甦海婷，過完飛機癮便說笑著往人群後頭走，直把甦海婷氣得臉紅脖子粗，怒氣直從那兩顆漏風的牙齒吭哧吭哧往外冒。
其他村民們也壯著膽子陸續圍了上來，高大娘也躍躍欲試，摸著衣角笑著問人群中最為出挑的宋盼寐，“小伙子，坐在上面能看見咱天上的白雲不？”
宋盼寐勾了勾唇正想回答，卻又被甦海婷搶著誘導，“只要你簽了這同意書，便可以坐飛機了！”
高大娘上下掃了她一眼，連連搖頭，“孩子他爹的墳還在濱海墓地里，搬了誰給他掃墳？”
曬場上的飛機一架架起飛又落下，舉手試駕的村民排起了長隊，可沒人去接那印著“搬遷”字樣的紙片。
夕陽把飛機的影子拉得很長，來海島執行搬遷任務的工作人員看著攥著漁網、扶著竹凳的村民，听著他們口中的訴說，突然懂了。
這海島的風、浪、礁石，早和他們的骨頭長在了一起，再快的鐵鳥，也帶不走他們心里的根。
更何況島上還有他們死去的親人。
甦海婷看著手上一張都沒分出去的同意書，整個人肉眼的煩躁。
她用手肘捅了捅身旁一直一聲不吭的趙京翔，不滿道，“你咋不說話啊，上頭派我們來完成任務，這群鄉巴佬為啥這樣油鹽不進，你還不馬上想想辦法，否則咱們不是一直得困在這小海島？”
趙京翔此時滿腦子都是宋瑤瑤威脅他的那番話，壓根沒听進去甦海婷說了啥。
他此刻正在天人交戰，其實宋瑤瑤嘲諷得沒錯。
他推著宋瑤瑤去自首，自個卻不敢去派出所自首。
因為是他在牛鰥夫家里，抹去了所有宋瑤瑤的指紋，並幫著她清除了她一切的罪證。
那天晚上，他鬼使神差尾隨凌歡嫵去了牛鰥夫家。
他想勸凌歡嫵離婚，但又弄不清自個為啥想勸她離婚。
看著凌歡嫵從牛鰥夫家離開，他發現了從屋里鬼鬼祟祟出來的宋瑤瑤。
宋瑤瑤剛殺完人，在門口撞見他時，手里的刀滑落。
她嚇得跪在地上不住地朝他磕頭，說是牛鰥夫欺負她才下的毒手。
她求他別去報公安，說她一旦被抓起來，周書耀肯定會跟她離婚。
那一刻，他的腦中就萌生了一個念頭。
只要凌歡嫵坐牢，身為營長的周九震就不得不和她離婚。
那他那個從小到大受追捧長大的弟弟，將永遠失去摯愛。
所以他幫助宋瑤瑤清理了犯罪現場，一絲線索都沒有給公安同志留下。
即便他們能找來痕檢技術員，也壓根無法從死者衣服和屋內生活用品里找到任何線索，證明凌歡嫵的清白。
他懊悔當時的一時沖動，自己為了拆散那對有情人，當了惡人的幫凶。
很早之前，他以為他是因為喜歡凌歡嫵，才會想著法子破壞周九震和凌歡嫵的感情。
現在看來，從小到大，他不過是因為周九震喜歡，所以才一次次搶周九震喜歡的一切。
其實他才是那個罪大惡極的渾蛋。
他听著耳邊有幾個村民在私下里小聲為凌歡嫵擔憂，深吸一口氣，終是轉頭朝派出所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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