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九點。
凌歡嫵盯著灶台里躥得老高的火苗,漂亮的眉毛擰成了結。
楚梅抱臂站在門檻上,嗑著瓜子慢悠悠開口,“听說你以前是資本家小姐?像你們這種大小姐就是金貴,生火都跟燒錢似的,那半捆柴火要是會說話,都得哭著喊冤!”
凌歡嫵壓根沒心思听她的陰陽怪氣,手忙腳亂往灶膛里塞柴。
沒成想火星子突然濺出來,燙得她往後蹦了三尺,港城新買的藍布褲腿還沾了片黑。
“楚姨,我真有急事……”話沒說完,大鐵鍋里隔水炖的砂鍋突然“咕嘟”冒起大泡,湯沫子順著鍋沿滴進大鐵鍋里,快干的大鐵鍋水底滋啦作響。
楚梅“ ”地站起來,瓜子殼往地上一吐,“你是要炖鴨子還是炸灶台?小火!我讓你用小火!你當這是外頭西餐廳煮咖啡呢?”
凌歡嫵趕緊搬開灶台邊的小板凳,想蹲下來調風門,沒承想腳腕子勾到柴火堆,整個人往前一撲,正好摁在灶台鍋鏟手柄上。
這一摁可不得了,鍋鏟上正好擺著周九震上午煎好的面餅盤子上。
“ 當”一聲,盤子被她就地撬飛,立馬飛了起來,盤子在灶台上轉了個圈,而幾塊面餅則齊刷刷扣在了楚梅頭頂。
楚梅眼珠子向上盯著自己頭頂蓋的油餅,手指著她半天沒說出話,“你、你這丫頭片子!我看你不是來煲湯的,是故意拿我解悶都我生氣的吧?”
凌歡嫵也急了,想起平日一個月一趟海島去內岸的船要十點帶開,現在都快九點了,壓根耗不起。
如果沒趕上,她又得花錢雇漁船。
她著急忙慌,擼起袖子就去收拾︰“您別氣,我立馬收拾,會看著火候的!”
說著就往家屬院子外的人群堆里跑,沒留神腳下的湯漬,“啪嘰”摔了個屁股墩,手里的搪瓷盆飛出去,正好再次扣在還在怒火沖天的楚梅頭頂。
楚梅如只憤怒的老母雞般撲稜著翅膀尖叫。
凌歡嫵看著滿地狼藉,再看看被搪瓷盆扣在齜牙咧嘴的楚梅頭上,很是內疚的同時不禁被她模樣逗樂,忍不住“噗嗤”笑出聲,便安撫她道,“楚姨,我真有急事,那個鴨子滋補湯我會炖了,下次肯定炖給你和九震吃!”
她說完便抓起帆布包轉身就跑,生怕再被拉著留下來訓誡怎麼給自家男人端洗腳水。
楚梅一把掀開頭頂的搪瓷盆和面餅,氣得面容扭曲,再也沒了往日的優雅。
這一猙獰面容被恰好趕來要找楚梅算賬的周書耀看到,嚇得他“哎喲娘耶”驚叫出聲,嚇退好幾步。
“這不是听說是書香門第實則是地主家傻女兒的司令太太嗎?怎麼一臉的凶相啊!嘖嘖,原來是苛待媳婦的惡婆婆相啊!”
周書耀一上來就毫不客氣懟她。
原本楚梅就被凌歡嫵氣得沒喘上來氣,再听眼前這尖嘴猴腮的青年小伙嘲諷,氣得差點背過氣去。
“你說誰惡婆婆了?你給我說清楚!”
“說的就是你,你這蛇蠍心腸,听說你不顧兒媳婦死活,給你兩個兒子獻血,害她暈倒,你要點臉吧!”
兩人這一囔囔,那些個在家的家屬院嬸子們全都探頭探腦出來八卦。
眼見人越聚越多,楚梅臉色漲得通紅,她沒想到這事居然有人知道。
她下意識以為是凌歡嫵說出去的,心里早就把凌歡嫵罵成了篩子。
楚梅雖不是大富大貴之家,但父母都是當老師的,再小時候是地主爺爺捧在手心風雨不知的寶貝疙瘩,吵架哪里是周書耀的對手。
周書耀一頓輸出,家屬院嬸子直接吃了個大瓜,看向這位司令夫人的眼神也開始逐漸不對勁。
最終,楚梅再也忍受不住眾人的目光,捂著臉邁著小碎步跑開了。
*
城里。
凌歡嫵找了原先有賣縫紉機的供銷社詢問為何沒有供貨,對方卻直接態度對她一百八十度大轉彎,直接冷臉說沒貨後便不再接待。
她不明所以,之後又跑了好幾家供銷社連一根縫紉機皮帶都沒買到。
沒辦法,她轉而去了市里唯一一家國營機場,希望購買一點縫紉機零件。
誰知,她剛在保衛科填上名字,就被人趕了出去。
在城里轉了一圈沒拿上貨,她只能厚著臉皮去找何主任幫忙。
可恰好,辦公室里同志說何主任今日沒上班。
于是,她只能找了個認識的招待所先住下。
住在狹窄的招待所里,她半夜出門上個廁所都被路過的老鼠嚇得魂都沒了。
想到她出門時,一時著急竟沒給周九震留張字條。
想想這家伙回家沒見到她四處去打听她下落的模樣,不禁懊惱不已。
輾轉反側一夜,凌歡嫵一大早便去供銷社辦公室堵何主任,希望他能幫幫自己。
事情到這份上,她要是還不知道有人故意針對她,她就是傻子。
而且對方肯定來頭不小,不然那麼多人壓根不會故意針對她們這個小合作社。
辦公室里,何主任得知她的來意後,將辦公室的門關上,表情嚴肅,“前天下午,我們供銷社這邊人員去機廠那邊拿縫紉機零件,就被留下來開了會,好像是針對你,故意不賣給你們合作社。”
凌歡嫵心里一沉,“這人是誰?不會是趙京翔吧?”
何主任搖了搖頭,“恐怕他沒這麼大面子。”
他說著又壓低了聲音,“听說那是個四五十歲的中年婦人,你想想認識的人里有沒這號人,有權勢有地方,明白?”
“你只有解決這人,才能解決這事……
凌歡嫵听完瞬間眼前就浮現楚梅的臉。
一想起楚梅時不時對她流露的鄙夷神色,她愈發堅定自己的猜測。
翌日,回到家時,凌歡嫵一進門就撞見楚梅正給周九震盛鴨子湯,嘴里還念叨︰“你別總替歡嫵操心,她一個女人家,天天在外頭拋頭露面的,哪有在家照看你來得實在?”
見凌歡嫵進來,楚梅立刻紅了眼眶,對著周九震委屈道︰“九震你看,今天我想教她煲湯,她還拿搪瓷盆砸我,我不過是想著我不在時,她能給你做口熱乎湯……”
凌歡嫵攥緊了手,看著牆上的日歷。
距離交單只剩3天,沒了零件,幾十號人的活全得停,訂單一黃,合作社的名聲也得毀了。
而周九震看著母親委屈的樣子,又看看凌歡嫵焦急的神情,眉頭緊緊皺了起來,顯然也沒弄明白到底是怎麼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