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階段是對南祝仁今天這次咨詢的深化和鞏固。
也是南祝仁後續干預治療的基礎。
白慶華都不用思考,就認同了其中嚴謹的合理性。
翁娉婷比老師多花了兩秒的時間沉吟,接著問道︰“你剛剛說第一階段,那第二階段呢?”
南祝仁早就有了腹稿︰“第二階段,主要是在可控的環境下進一步增加李玲玲在洪災環境中的暴露,同時增加她對自己的控制感。”
“在確定她的狀態穩定,可以承受這一階段的任務之後——”南祝仁先是嚴謹地說出了這個先決條件。
“——我想要試著向這邊的負責人提議,讓李玲玲去專門給這邊的受災兒童提供醫療支持。”
南祝仁解釋道︰“孩子雖然也受驚嚇,但整體氛圍比成人傷員區更溫和、更有希望。李玲玲在這一階段的工作是負責給孩子們做日常健康監測、處理輕微身體損傷、或者組織一些簡單的游戲活動。”
“如果她能夠很好地完成這一部分的工作,那可以試著通過我的傳授,讓她給其他的志願者和工作人員提供簡單的自我心理調整的科普——比如怎麼識別過度應激的反應、怎麼進行一次穩定的傾听之類的。”
對于南祝仁這一階段的安排。
“安撫小孩子的工作量可不一定要小于和成年人接觸的工作量……”翁娉婷下意識反駁道。
不過想到李玲玲的情況,翁娉婷又一頓。
南祝仁隨之解釋︰“和兒童的交流對李玲玲來說算是一個心理上的過渡。因為這能夠連接她和過去的創傷經歷。”
“通過與孩子們互動、特別是成功安撫受驚的孩子,預想中能夠讓李玲玲獲得一種‘我能保護弱小,而非被災難吞噬’的全新體驗,這可以直接對抗她的核心創傷。”
“而且……”南祝仁說出自己的依據,“讓小孩子的狀態好轉,對于李玲玲來說也是一種類似【替代性強化】的【替代性療愈】,這對她的幫助要遠遠勝于幫助成年人。”
【替代性強化】是社會學習理論中的一個核心概念,指一種不必親自實施行為、只用通過觀察他人的成敗就能夠指導自身經驗增加的高效學習方式。
通俗地說,就是找“榜樣”。
【替代性療愈】便是在此基礎上延伸而來。這並不是一個極其嚴格的臨床診斷術語,但它在心理咨詢和創傷研究領域被廣泛使用。
通過目睹另一個與自己有相似創傷經歷的“榜樣”成功地走向療愈,觀察者自身也有很大可能去獲得希望、力量和積極的改變。
作為成年人的李玲玲,現在恰恰需要孩子來作為自己的榜樣。
南祝仁這部分的安排,在理論基礎上更加扎實。
師姐和老師也不免更加認同。
而翁娉婷也听出了南祝仁後續的言外之意︰“你還想讓她參與到我們的心理援助流程里面來?”
南祝仁點頭︰“僅僅是‘榜樣’的替代性療愈還是不夠的。李玲玲原本的【角色混亂】非常嚴重,因此我希望能夠給她重新加入一個強大的、足夠統合那些混亂角色的新身份——一個心理上的助人者。”
南祝仁道︰“這一角色的加入,應該能能極大地提升李玲玲的自我價值感和自我認同。”
“況且,幫助他人、傳授心理學知識的時候,對她來說也是對自己療愈的一次深化理解。”
不少人都會有這麼一種感覺——當教授別人知識的時候,自己也能夠從別的角度對知識獲得全新的理解。
學生時代,老師鼓勵學生們互幫互助互相解題,就是以這樣的理論為基礎——當然,也不排除有老師是自己發懶,想省點事。
翁娉婷此刻已經完全理解南祝仁的干預思路,進行了下一步的預判︰“如果這一階段效果不錯,接下來你想要讓她在這次任務中徹底地加入我們的團隊?”
……
面對師姐的問題。
南祝仁干脆點頭道︰“對,反正我們原計劃也是需要醫療工作人員配合我們的不是嗎?甚至于在很多計劃中,我們還是要以醫療人員為主的。”
翁娉婷笑了︰“所以你的第三階段,重點在于【意義重構】?”
又被說對了。
南祝仁肯定道︰“當李玲玲狀態更好一些的時候,我希望她能夠陪同我幫助一些有失眠、心慌、胃痛等主訴,但根源是心理創傷的受災群眾或救援人員。”
“由她負責評估和解釋病人的身體狀況,而我則負責心理層面,共同制定心身綜合干預方案。”
翁娉婷抬手,讓南祝仁止住了話頭。
隨後她轉向重暉︰“說說看,祝仁這部分計劃的依據是什麼?”
大個子一愣,某種上課被突然點名回答問題的熟悉感覺涌了上來。
但扎實的專業素養讓重暉很快就反應過來,而且翁娉婷之前也已經幾乎把答案說出來了。
“【意義重構】的話……是讓李玲玲的護士身份和創傷經驗,從一個痛苦的源頭,轉化為了理解他人、幫助他人的獨特資源和力量。”
重暉一邊思索一邊道︰“這能有效化解其深層的【幸存者愧疚】,因為她正在用這份獨特的理解去阻止他人承受類似的痛苦。”
“這種效果雖然在祝仁剛剛說的第二階段也能達到一部分,但成年人世界能夠提供的成就感在更客觀、更宏觀的層面是優于兒童世界的。”
這個回答簡短,但是都答到了點子上。
翁娉婷微微點頭,算重暉通過了這次隨堂測驗。
一旁的石倩淺表情躍躍欲試,自認重暉答出來的東西她也能答。
因此她忍不住催促起來︰“祝仁,這個階段是結束了嗎?還有第四階段嗎?”
……
還真有。
南祝仁思考道︰“干預是需要一個結尾的。最後階段,我是希望李玲玲能夠進行一個對過去的儀式性的告別。有些東西僅僅存在于認知和思維中是不夠的,是需要通過行為和語言來畫上句號的。”
就像是之前在干預南志昊案例的時候,讓對方進行對父母的“哀悼”一樣。
“但是……”南祝仁聳了聳肩,“具體怎麼進行這個儀式,還是要看到時候的情況來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