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十一點,許冠昌那不確定的兒子來了,立在門廳口,伸出右手,“薛小姐,您好。”
薛宴辭頷首微笑,“您好。”
“坐。”路知行同對方握過手後,以葉先生的身份笑著讓座。
“許冠昌是我的養父,我母親是德國人。”
“節哀順變。”薛宴辭很是冷漠,她連裝一下都不願意。
許冠昌的兒子並不在意,從雙肩包里掏出一本書,“這本書是我養父托我帶給您的,除此之外還有一句話請您務必要出席他的葬禮,他留給您的禮物在那兒。”
“好,明天上午十點,我會準時到的。”薛宴辭應下對面人的要求,接過書放在一旁。仔仔細細瞧一遍來人,並不是什麼國外與國外的混血,是中國人與外國人的混血,亞裔特征很明顯。
“我還有個不情之請。”
“您請說。”
“請問有杜仁禮老先生的照片嗎?可否贈予我一張,我想帶回去給我姥爺看看。”
薛宴辭拒絕了,“很抱歉,沒有。”
“沒關系,那我就先走了。”
路知行只一眼便看出薛宴辭的疑惑,挽留對方一句,“稍等,請問您的姥爺和杜仁禮老先生是故交嗎?”
“我姥爺曾和杜仁禮老先生一同在海德堡求學,他很欣賞杜仁禮老先生,曾經在他比較困難的時期,寫信邀請他到德國生活,工作。但都被拒絕了。”
“您姥爺那邊只邀請過杜仁禮老先生嗎?”薛宴辭知道這樣很失禮,但還是很想問清楚。許冠昌提醒她的這三件事,她昨天想了一整晚,關于最後一個,始終無解。
“杜仁禮老先生在中國科研團隊的所有人都受到過邀請,除他以外,其他人都到過德國。二十多年後,又都散去了,我母親就和我養父帶著我到加拿大生活了。”
薛宴辭很震驚,“所以您出生在德國?”
“我當然出生在德國。”許冠昌的養子一臉疑惑。
薛宴辭否定了自己的猜測,改姓到葉家的男人是不會背叛葉家的。無論是姥爺杜仁禮,還是自己的丈夫路知行,都不會的,她很肯定。
“葉政君老太太還好嗎?我母親問她好。”
“挺好的。您回加拿大之後,也請問您母親好。”
“您有什麼話要帶給我母親嗎?”
薛宴辭脫口而出,“沒有,只帶聲問候就好。”
許冠昌的養子不再講話,倒也沒有要離開的意思,路知行再次招呼他喝茶。
關于德國,葉家族志里寫的很清楚,每一位葉家人都曾去過那里。求學、置房、會友、治病、投資……各式各樣的原因。
其實這也沒什麼好奇怪的,葉家到葉知行第五代,除太公的信息沒有詳細記錄外,其他三代人都有全世界留學、居住的經歷。
葉家的貴,天地之廣闊。
薛宴辭翻一翻許冠昌托人帶來的書,應該是姥爺的手記。文字是德語,配圖全是手繪圖,畫的哪兒,畫的什麼,薛宴辭看不懂。但她很清楚,這是一本關于地質勘探的書,和自己三十歲生日那年,李泉送上門的那本《中國礦物及產地》是一碼事。
路知行給許冠昌的養子添過三次茶,對方才又終于開口,“我母親說,您這邊如果有話要帶給她,她讓我把這句話告訴您。”
“不好意思,我們這邊確實沒有話要帶給您母親。”薛宴辭再一次拒絕了。葉家這樁事必須得在她手里結束掉,現在已經到了最關鍵的時刻,沒必要節外生枝。
“我可以見見葉政君老太太嗎?”
“這個不太方便,老太太在另外一個城市,年紀大了,也不再見客人了。葉家現在是我和我先生主事。”
對方遲疑許久,最終還是開口了,“我母親說,她很佩服葉政君女士,她是一位優秀的女性。”
薛宴辭禮節性地微笑一下,“謝謝您母親的稱贊,有機會的話,我會轉達的。”
“有機會是?”許冠昌的養子問一句。
“老太太年紀大了,不太記事了,我即使轉達了,她也未必听得懂。”
“葉承明先生,身體還好嗎?”
薛宴辭停下翻書的動作,緊握著書脊,“挺好的,退休了,在家帶孫子。不過最近跟兒子和小孫女去南法度假了,您這趟來的不巧。”
對方沉默三秒後又抬起頭,放下茶杯,“薛小姐,您在美國讀書的時候,我和我母親去看過您。您博士畢業那天,我們參加過您的學位授予儀式。”
“不好意思,我不太記得了。”
薛宴辭怎麼可能不記得了呢?那是她人生中十分重要的日子。那天薛家所有人都來了,葉家所有人也都來了,包括大伯父葉承明、大伯母魏黎。
“我們只是遠遠看過您和您家人。”
薛宴辭點點頭,繼續翻看著手里的書,並不想多聊此事。對于這件事,她心里已經有了答案,對面這位許冠昌養子的心里,也有了答案。
“杜仁禮老先生也是花費四年時間,就獲得了博士學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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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我們家的人都比較擅長讀書吧。”薛宴辭這話說得太輕松了。
關于姥爺杜仁禮為什麼讀書那麼快,她略有耳聞。姥爺和她是一樣的,都想快點讀完書,回到心里人的身邊去。
“我養父說您很優秀。”
“他這話說的不假。”
對方表情平淡,沒有喜怒之色,薛宴辭不確定他是否听明白了這句話。
“我養父說您講話也很幽默。”
“他這話說的也不假。”
“其實我中文並不好。”許冠昌的養子解釋一句。
“沒有,你中文說的挺好的。”
“我不太能明白您的意思。”許冠昌的養子又解釋一句。
“知行,翻譯成英語給他听。”
對方听完路知行的翻譯,哈哈大笑,薛宴辭也尷尬地陪著笑兩聲,心里暗想一句,這位混血其實也是個可憐人。再早個年,他也許就會是個能說會道的人了。
許冠昌這個時間點選的,還真挺為薛宴辭考慮的。
薛宴辭收收心緒,問出最後一個問題,“來中國的簽證好辦嗎?”
“不太好辦,提前半年就在辦了。”
薛宴辭點點頭,給許冠昌的養子指了一條生路,“辦完您養父的事情,就回加拿大去吧,別多耽擱。”
“我需要再去一趟青海,我養父說想要葬在祁連山下。”
“青海很漂亮,祁連山也很偉岸,您可以多看看。”薛宴辭附和一句。
“我養父也這樣說。”
“他這話說的不假。”
對方又是哈哈大笑,薛宴辭也只好尷尬地陪著笑兩聲。
“薛小姐,我走了,明天見。”
薛宴辭起身溫柔地笑了笑,“知行,麻煩你去送送。”
從客廳到門廳只有六米,從門廳到大門口只有十二米,薛宴辭從未如此長時間盯著一個人的背影這樣瞧過。
“阿禮,他說的話,你都听到了?”
“听到了。”陳禮從虛掩著門的廚房走出來。
“那就去辦吧。”薛宴辭抬起右手指關節敲敲桌面,“看看咱家這些不中用的人平日里都在做些什麼,該清退的就清退掉吧。可別再讓人笑話了,我都覺得丟臉。”
“還有,把這個杯子先好生收起來。”薛宴辭垂著眼眸指一指對面的茶杯,“等明天找我媽要幾根頭發送去驗一下。”
“宴辭,你該不會懷疑他是姥爺的孩子吧?”路知行這話是在開玩笑。
許冠昌養子的身份信息,路知行昨晚看過,今年三十九歲,他出生的時候,姥爺杜仁禮已經過世數十年了。
“他不是姥爺的孩子,但不排除他會是葉家的孩子。”
“那也太扯了吧。”
“許冠昌都能忘了大伯的事是他做的,而他的養子竟然問大伯身體如何,你覺得這事很好笑嗎?”
路知行瞬間冷臉,這事不再好笑了。
“阿臨,派個人跟著他,看看他會把許冠昌這個老東西埋到哪兒。”
路知行因著薛宴辭剛剛說過的話,勸她一句,“宴辭,人都過世了,就沒必要……”
“他是過世了,一了百了。可再這麼搞下去,我看我也快過世了。”
薛宴辭雖然很多時候情緒都不穩定,但從不發牢騷,更不會將壞情緒展現給除路知行之外的其他人。而此刻,陳臨、陳禮就站在她身旁。
路知行不再進行任何勸說,事情既然已經到了這一步,那就是沒有再轉圜的余地了。薛宴辭她就是想要親手解決這些事,那又有什麼辦法呢?
路知行沒辦法,換了其他任何人,也一樣是沒辦法。
但路知行願意替薛宴辭下地獄,願意陪薛宴辭下地獄,這就夠了。
“小姐,他說的禮物?”陳禮提醒一句。
“阿讓,很抱歉,得辛苦你取消回天津的機票了,你得陪著我去一趟這老東西的葬禮,看看我這許世伯到底給我留了什麼大禮。”
“阿臨,你先回北京去,盯著點那幫老骨頭。”
下午四點,魏黎到了。薛宴辭拿了許冠昌的死亡證明給她看,老太太看過之後哭了許久,薛宴辭又問,“葬禮明天上午十點開始,要去嗎?”
“說埋哪了嗎?”魏黎氣到說不清話了,她和葉承明這一生,全因許冠昌毀了。
“他的兒子來過了,說不準備帶回加拿大,要帶去青海埋在祁連山下。”
魏黎接過薛宴辭的手絹擦擦眼淚,“小辭,能給他扔海里喂魚嗎?”
“太平洋行嗎?”薛宴辭很認真。
薛宴辭見魏黎點過頭,才又接著說話,“等他兒子埋好了,我找人給挖出來,回頭給我大哥,讓他找個人帶著,等咱家的船行到太平洋最深處,就把蓋子打開,給他扔海里喂魚。”
老太太點點頭,終于不哭了,薛宴辭才敢帶著一行人回老宅吃晚飯。
當年路知行說思明區這套婚房位置很好,離薛家老宅很近,只有六公里。但後來因為城市旅游規劃,最近的那條路被封上了,改成了一個公園,從那之後,就需要繞路了,足足有十五公里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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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宴辭扭頭向車窗外望去,這里已經和她記憶里的廈門很不一樣了,一磚一瓦、一草一木,都不再熟悉了。
“媽,給我剪點兒您頭發。”
“做什麼?”葉承櫻板著臉問薛宴辭一句。
薛宴辭笑嘻嘻地,“親子鑒定。”
“薛宴辭,我看你最近這兩個月,挺瘋啊。”
“你急什麼?又不是跟你驗。”薛宴辭剪完媽媽葉承櫻的頭發仔細收好放進包里,走到薛啟澤面前,踹他一腳。
薛啟澤絲毫不肯示弱,又踹回去了,“怎麼,驗你自己?”
“對,我最近總覺得自己和媽媽不像,會不會是抱錯了。”
路知行瞧著薛宴辭和眾人開玩笑的樣子,只默默坐在一旁沙發上,拿出手機拍了好幾張照片。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他不清楚。
“薛宴辭,你是真瘋。”
“小辭,有什麼事跟媽媽說,別自己擔著。”
“天津大學實驗室有個新項目,我最近也閑下來了,想動手做做看。”薛宴辭一如往常,一點兒破綻都沒有,“不過還沒有經費,到時候還得請您和爸爸幫我出點錢。”
“別耽誤你正經工作。”葉承櫻拍拍女兒的肩膀。
“放心吧,媽,什麼事都耽誤不了。您女兒多厲害,做什麼都很厲害的。”薛宴辭還是往常模樣,和爸媽撒嬌,和二哥吵鬧。
直至琴姨將飯菜擺上桌,薛宴辭才發覺爸爸薛藺禎不在,“我爸呢?”
“念念說想要把你小時候的玩具搬回北京,你爸不樂意,說要重新再買一份給念念,就出去了。”
薛宴辭的聲音有了一絲顫抖,“什麼時候走的?”
“兩點就和志東一起出去了。”
“葉嘉念和葉嘉碩都跟著去了?”薛宴辭又問一句。
“倆孩子黏姥爺,非得去,就一起去了。”
薛宴辭想到許冠昌準備了兩個禮物給她,他的養子算一個,另一個要明天才知道的事,立即轉身朝著和薛啟澤說話的路知行大喊一聲,“知行,打電話問問,叫他們趕緊回來吃飯。”
“媽媽!媽媽!”
“媽媽!媽媽!媽媽!”
薛宴辭話音剛落,就听到葉嘉念,葉嘉碩喊她媽媽了。
“媽媽!媽媽!媽媽!媽媽!”
抬頭看時,兩個孩子正從門廳朝薛宴辭奔跑而來。葉嘉念的馬尾辮一晃一晃地,葉嘉碩的小臉紅撲撲的。
沒有任何一個時刻,能比此時此刻更讓薛宴辭安心了。
“什麼時候回北京?”薛藺禎將新買來的玩具交給家里阿姨裝進紙箱,封好膠帶。
“過兩天再說,孩子得先放您這兒。”薛宴辭彎下腰親女兒一口,又蹲下來親兒子一口。
“你和知行在忙什麼?”
薛宴辭乖乖巧巧答著父親薛藺禎的話,“明天要去參加個葬禮,接下來的事兒還不確定。”
路知行望著薛宴辭反常的樣子,已然猜到了七八分。她很少會喂兒子吃飯,今天卻喂了全程,她從不允許葉嘉念挑食,今天布給女兒的菜,卻全都是葉嘉念最喜歡吃的。
“大哥回香港了?”薛宴辭不經意地問一句。
“嗯,今早兒剛走。”
“二哥,讓大哥明天一早兒再回來一趟吧,我和知行有點事得跟大家說一下。”薛宴辭不再稱呼薛啟澤為薛啟澤,而是管他叫二哥。
“好事,壞事?”
薛宴辭揚起嘴角笑了笑,“好事。”
“那先說說唄。”
“好好吃你的飯。”薛藺禎狠狠教訓兒子薛啟澤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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