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突然過來了?”路知行接到薛宴辭電話的那一刻,他正在修改化學發光免疫分析儀的電路圖。
這是路知行自四月入職通納生物後,第一次獨立承擔項目,每天都忙到腳不沾地。
“太想你了。”
薛宴辭只一句話,路知行就放棄繼續等電梯,轉身朝安全通道跑去。
通納生物租賃在東麗區五經路醫療器械產業園里,自去年八月因東麗區管委會喬遷到這里後,整個園區環境改善了不少。
但也因著距離太近,但凡市委有什麼需要視察、走進企業之類的活動,大都會過來通納生物打卡拍照,這並不是什麼好事。
薛宴辭一襲柔粉色亞麻裙子,在天津悶熱的八月很是清爽,路知行張開雙臂,接住朝他跑過來的人,抱著轉過兩圈,又將偏到一旁的遮陽帽給她戴好。
薛宴辭總這樣,甭管當天的太陽有多毒,都不肯穿防曬衣,永遠都是無袖連衣裙,綁帶涼鞋。
一個漫長的夏季過去,她就會從白白淨淨的姑娘變成小麥色姑娘,然後再用整個冬季白回來。
其實這也沒什麼,路知行主要是害怕她被曬傷。
只要曬傷,就會哭,就會鬧脾氣。一整晚一整晚的鬧脾氣,要涂蘆薈膏,要冰敷,要涂面霜,其實這也沒什麼,只是薛宴辭一旦鬧起來,就不肯睡覺,太傷身體了。
“別這樣。”路知行將薛宴辭稍稍推開些,雖然已經結婚兩個月了,但通納生物還沒人知道這事。抱著她在安全通道門口轉的這兩圈,已經是路知行最大膽的行為了。
薛宴辭才不管這些,捧著路知行的臉,迎上去就要親他,“你再躲兩下,大家就都知道你是他們董事長了。”
薛宴辭連威脅人,眼楮都燦若繁星似的,看著沒什麼威脅性,實則厲害極了。就像此時放在路知行腰間的手,他若是敢繼續往後躲,她立刻就會抬手給他屁股一巴掌。
葉知行接替葉承櫻成為通納生物唯一股東這件事,早就不是秘密了。可葉知行是路知行這件事,至今都還是秘密。
“走吧,去食堂吃午飯。”
“都是領導,你想什麼呢?”路知行不僅在言語上拒絕了,他還從薛宴辭手中抽出手,還跑到了三米外的地方。
薛宴辭才不管這些,快步走到路知行身旁,挽起他的胳膊,就要往門外走。路知行可倒好,死拽著欄桿,一步都不肯向前。
“哎,你搞清楚點!”薛宴辭皺著眉頭,氣焰囂張,“葉先生,你和我已經結婚了。”
確實,已經結婚了,結婚兩個月了。路知行總是很恍惚,時不時打開相冊看看結婚證,確實是結婚了,確實是和薛宴辭結婚了。
前前後後七年的企盼,終于成真了,他終于有家了。
薛宴辭再一次挽上路知行的胳膊,他掙脫了。她轉而去牽他的手,他主動松開了。
只在一瞬間,路知行像匹脫韁的馬,一個人飛快地跑出樓門,好像是干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
等到薛宴辭反應過來,路知行早已經離她八米遠了,瞧著他心虛的樣子,薛宴辭開始站在門口台階上耍賴,“哎,葉知行,和我薛宴辭結婚,是什麼很見不得人的事嗎?”
路知行停住了,轉身快速跑回來捂住薛宴辭的嘴巴,“不許給我搞特殊。”
薛宴辭剛一伸手,路知行又動若脫兔,沒了影兒。
路知行就是這樣一個人,面對別人給他的好,給他的愛,總是很膽怯。他還是沒有辦法接受自己已經成為通納生物唯一股東的事實。
“小辭?”
薛宴辭停下腳步,站定,仔細看一眼打招呼的人,三秒後,問候一句,“王大爺,好久不見,您老身體可還行?”
王弘義這人是天生的老油條,葉承明、通納生物很多時候,都需要顧著禮儀的面子,不得不應下許多難為情的事。
這種時候,王弘義就會出面,有的沒的鬧一通,阿 潑皮耍賴一通,事情也就了了。
“年齡在這了,腿腳不靈活嘍!”王弘義笑著答完薛宴辭的話,開始替他那幾個在陸港集團的老朋友打探消息,“小辭,你在陸港集團的事,我可都听說了,那真叫一個威風!”
薛宴辭隨口找個理由搪塞過去了,再抬頭看時,路知行都已經到食堂門口了。
王弘義有些許明白薛宴辭並不想與他談論陸港集團改制的事,于是再與她交流時,用上了「您」這個字。
“去年六月的時候,就听說您要過來接手通納生物,怎麼現在才來?”
薛宴辭接過路知行用酒精棉片消毒後的筷子,慢悠悠說一句,“通納生物以後要交給這位接手。”
“這位?他新來的吧,我看他好幾次差點兒遲到。”王弘義並沒將薛宴辭的話放在心上,仍舊一副倚老賣老的樣兒。
通納生物上上下下三百多號人,人人都知道這位王弘義來頭不小,曾經可是專門給葉承明打傘的人。
事實上,王弘義只給葉承明打過一次傘,開過一次車門。也是因著薛宴辭十三歲那年,在通納生物實驗室打翻過一瓶dso,葉承明沖進實驗室將她抱了出來,那天外面下雨,正好踫上王弘義在巡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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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一次也夠了,就這麼一件事,被王弘義吹上了天。
後來,因著他會吹牛,就安排他做了巡邏隊的隊長,專門在門口接待到訪的人,吹捧通納生物有多好。
再後來,有一年暴雨,通納生物整棟辦公樓唯一的電梯因為雨水倒灌泡壞了,連著一個月所有人都得走樓梯。
有人跟王弘義抱怨了幾句,結果改天他就到物業鬧了一通,第三天電梯就修好了。
至此,王弘義一戰成名,成了通納生物不可或缺的人才。
有人佔了通納生物的車位,送快遞的沒送上樓,食堂飯菜不新鮮等等一系列需要扯皮的事,在王弘義手里,迎刃而解。
“最近遲到的人多嗎?”薛宴辭將自己的礦泉水推給王弘義。
這個老油頭將來是能夠幫路知行在通納生物立威嚴的人,得籠絡起來。
“多。”王弘義激動到舉起手里的筷子,怒罵一句,“張貴莊立交橋修路,天天堵車。”
“那橋修了很多年了吧,還沒修好?”
“三年一大修,一修修五年。”
薛宴辭笑一笑,附和王弘義一句,“張貴莊立交橋修的確實太頻繁了”,隨後話鋒一轉,“王大爺,以後給我們知行,行個方便,他總踩著點上班,影響不好。”
王弘義搖搖頭,拒絕了。
別瞧王弘義是個老油頭,他的原則性那可是相當強的。
別說是通納生物的普通員工,就是葉承明來了,過了進公司大門的時間點,也得在他那兒登記了,才會被允許通過閘機口。
這也是為什麼敢放他一個六十歲的老人,在通納生物保安部的原因。
“那好吧。”薛宴辭態度軟和下來,“那給我們知行批個車位,讓他走地下通道,內部電梯總行吧。”
王弘義終于轉過彎了,“小辭,這位就是你的那個男朋友?”
“他是我丈夫。”薛宴辭這話一出口,路知行和王弘義同樣震驚到停下手里正在夾菜的筷子。
路知行雖然才來通納生物四個月,可他也知道王弘義是個實打實的大喇叭,典型的天津碎嘴子。
王弘義雖然早就知道薛宴辭有個男朋友,但一下怎麼就結婚了?而且眼前這位不僅一次卡點,而是來的這四個月幾乎天天都在卡點,還經常請假,出勤率全公司墊底。
薛宴辭朝打菜窗口擺擺手,“李姐,這里!”
人力資源管理部的李超杰立馬快步走來,通納生物是葉承明送給薛宴辭的禮物,這是人人皆知的事。
薛宴辭在陸港集團搞改制的事,更是讓葉家百十來家企業的員工瑟瑟發抖、戰戰兢兢。
“薛總。”
“把上班打卡的時間調整一下,往後推十五分鐘吧。”
李超杰恭恭敬敬地問一句,“薛總,相應地下班時間是否要延長?”隨後全程保持雙手交握置于襯衣下擺處,無比規矩。
“下班時間不用變。”
“今天就發通知吧,下次再有修路這種事,要提前報備,大家都不容易,安全最重要。”
李超杰點點頭,又明確表示下午兩點會準時將通知發出,也會將薛宴辭的指示傳達給所有員工,等到薛宴辭點頭後才轉身離開。
薛宴辭這句話既是指示,也是批評,更是體諒。
王弘義听到後,立即跟鄰座的人分享一通,薛宴辭在通納生物的光輝形象算是立住了。後面她若是想在這里搞改革,那簡直就是輕而易舉,手到擒來。
可對于像生產部這種有日任務量的員工來說,這並非什麼好事,不僅不會減少工作量,反倒會增加與相關上下游部門的溝通成本,例如倉儲部、檢驗部。
普普通通一句話,卻讓路知行深感薛宴辭當領導的藝術。
“別動,再睡十分鐘。”薛宴辭緊扣著路知行的腰,一點兒都不想松手。
他低頭親過她的額頭,哄一句,“該遲到了。”
“不會的,打卡時間變了,你走地下通道,換乘內部電梯會比之前快十分鐘,沒問題的。”
路知行又推推懷里的人,“那也不行,王大爺會看到的。”
“他個老油條,看到了,也不會說的。”薛宴辭又往路知行懷里鑽一鑽。
“薛宴辭,別跟我說,你昨天折騰這麼大一圈,就為了這十分鐘?”
“那你以為我是為了什麼?”路知行的懷抱暖和極了,就像南方的春天一樣,陽光乍泄,“別推我了,路老師,太冷了”,薛宴辭嘟囔一句,路知行只好又將她重新抱緊,把臥室開了一整晚的空調關掉。
“看來還是我太單純了,昨天還想著你是真誠、善良、偉大的好老板,體恤員工,讓大家晚打卡的。”
“用你多睡十分鐘,換取全公司三百多人晚打卡十五分鐘,還不行?”薛宴辭勉強睜開眼,又質問一句,“我還不夠真誠、善良、偉大?”
“宴辭,別總為我打破規矩。”
“你懂什麼?”薛宴辭又縮回路知行懷里了,“你和別人不一樣,我見不得你受一丁點兒的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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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知行忍忍眼角的淚,將薛宴辭貼在心口,又賴床一刻鐘。
“好了,起來了。”
每天起床都要哄好幾遍,親吻好幾遍,但路知行對這事樂此不疲,即使早飯都沒空煮,也沒空吃,他也依舊不在乎。
“好姑娘,你匯報的ppt在桌面的老位置,講解的文字已經傳到網盤上了,路上記得听一遍,開車注意安全。”
“早餐在飯盒第一層,水果和堅果在第二層,別忘了吃!”
每天早晨,路知行都得重復兩遍這些話,薛宴辭才有可能真的記住,但大多時候也總是會忘了吃早飯,吃水果。早晨怎麼從家里帶走的,晚上就怎麼原封不動的帶回來。
“謝謝路老師,走啦!”路知行瞧著搖下車窗說話的薛宴辭,她真的好漂亮,也真的和以前大不相同了,尤其是在工作這方面,變得十分嚴厲,甚至有些刻薄了。
昨天中午在通納生物食堂吃過午飯,在車里午睡過後,薛宴辭就召集質量部開了臨時會議,一下午只干了一件事︰內審。
七個部門,她一個人,挨個審了一遍,拖到晚上九點才下班,回到家已經十點半了,仍在書房將所有的內審結果匯總、打印了一份,要路知行今天帶去公司交給各部門進行整改。
“你騙我。”電話那頭的聲音氣極了。
薛宴辭坐在辦公椅上轉個圈,“騙你什麼了?”
“全公司都知道我是誰了。”
薛宴辭假裝問路知行一句,“你是誰?”
“別跟我打岔,薛宴辭。”
“知道你是葉董,還是知道你是我丈夫了?”
“都知道了。”路知行仍舊在電話里喋喋不休地抱怨今天上午給各個部門送整改通知時,大家對他在人前有多恭敬,背後就有多大的議論聲。
薛宴辭不是不知道這些事,只是不將路知行快點推到台面上去,也許時間就真的來不及了。
通納生物成立十六年,中層以上的所有員工都是葉承明挨個篩選過的,且都是在職場里浸泡過十年以上的人。
路知行雖然有他自己的樂隊,有他自己的公司,但整體上太過于年輕了。他沒有經手過千萬級以上生產項目的經驗,自然也沒有和政治圈里打交道的資歷。
雖然這些事爺爺薛安厚都手把手教過路知行了,也在新年的時候帶著他親身經歷過。但南北方的差異是一方面,更重要的區別是在薛家的時候,再怎麼出錯,也有爺爺和爸爸兜底。
但現在不一樣了,路知行只能靠他自己,而且,他不能出錯。
路知行一旦出錯,整個通納生物中層以上的員工就會聯合向葉承明反映,向葉家反映。路知行于薛家、葉家,都只是女婿,不是兒子,沒有人會為他托底。
他不像薛宴辭在陸港集團搞改革,再怎麼過頭,對方也會顧著她承了葉家輩分,是將來要接替葉承明的人而賣個面子。
路知行就算是有通天的本領,就算是唯一的股東,也不可能真的如他所願,在兩年內掌控通納生物。
他也沒法一下子就沉澱到通納生物里去,更沒辦法窺探出通納生物這池水的寬度與深度。
若是等著路知行一步步走過去,必然會伴隨著無限多的坎坷與磨難,倒不如經由薛宴辭的手,整體內審一遍,指出問題。即使各個部門的負責人會在背後議論路知行,但那也無所謂。
究其根本,這次內審是薛宴辭做的,問題也是她指出來的。等到整改驗收也自然會由薛宴辭來做,任何人都沒法兒對路知行產生任何實質上的不滿。
將一個整體上沒有任何問題和瑕疵的通納生物交給路知行,是薛宴辭在通納生物,能為他做的最後一件事。
“知行,勇敢點兒,大膽的往前走,有我護著你呢,別害怕。”
電話那頭的抱怨聲停了,安靜片刻,薛宴辭才又重新听到路知行的聲音,“好姑娘,晚上早點兒回家,我想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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