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陽城南,一座簡陋官舍內,燈火如豆。
鄭國正在伏案書寫。
他不再是那個意氣風發、指點江山的總工師,眉宇間染上了寒霜,兩鬢甚至添了幾縷銀絲。官舍外,總有幾個陌生的面孔在不遠處徘徊,他們像一群耐心的獵犬,等待著主人下達最後的命令。
鄭國知道,自己就是那只被圍困的獵物。
“疲秦之計”的流言像野火一樣燒遍了咸陽,他這個韓國來的水工,自然成了風暴的中心。他很清楚,無論這計策最終是利是弊,他這個執行者的身份,都注定了他必須死。這是身為棋子的宿命。
他不怕死。作為一名水工,能在大秦的腹心之地,傾盡國力修建一條足以改變天下格局的曠世水渠,此生已無憾。他唯一怕的,是畢生所學,會隨著他的死亡而湮滅。
于是,他開始寫書。
義紙鋪滿了整個案幾,上面用工整的小篆記錄著他一生的心血︰如何勘測地脈,如何計算水流,如何構築堤壩,如何疏浚引流……他想將這門“經緯天地”的技藝留下來。他為這部書取名為《水經要術》。
寫完最後一卷,他長長地舒了一口氣,開始整理自己的衣物,甚至將不多的積蓄分裝成幾份,附上信箋,準備托付給唯一信得過的老僕,送回韓國的家人手中。
他已在為自己準備後事。
就在這時,門被輕輕叩響了。
鄭國心頭一凜,該來的,終究是來了。他平靜地放下筆,整了整衣冠,沉聲道︰“進來吧。”
門被推開,走進來的卻不是手持刀兵的甲士,而是一個文士,正是李斯的心腹,董余。他手中提著一壺酒,兩個酒爵。
“深夜叨擾,鄭公莫怪。”董余將酒具放在案上,目光掃過那堆積如山的義紙,眼中閃過一絲贊賞。
“是李軍正派你來的?”鄭國聲音沙啞,“這杯,是斷頭酒嗎?”
董余搖了搖頭,自顧自地斟滿了兩杯酒,將其中一杯推到鄭國面前。“我家主上說,鄭公功在社稷,當飲慶功之酒,何來斷頭酒一說?”
“慶功?”鄭國自嘲地笑了,“董先生不必再演戲了。如今咸陽城人人皆曰‘鄭國韓諜,當誅’,我這條命,不過是長信侯與相邦府角力的祭品罷了。李軍正此刻派你來,是想讓我死得體面些,莫要牽連于他吧?”
他看得通透,也說得坦然。
董余沒有反駁,反而點頭道︰“鄭公是聰明人,所以,我家主上才讓我來問一句,聰明人,為何要做尋死的蠢事?”
“我並非尋死,是坦然赴死。”鄭國拿起酒爵,卻未飲下,
“我身為韓人,行疲秦之計是真;助秦興修水利,使關中成天府之國,亦是真。功過罪責,任人評說。一死,可讓此事了結,也可全我名節。”
“全名節?”董余笑了,那笑容里帶著李斯式的洞察與鋒利,“鄭公,你若死了,史書上只會記下一筆︰韓諜鄭國,行疲秦之計,事敗,伏誅。你的《水經要術》會被付之一炬,你嘔心瀝血的白渠,功勞會被安在別人頭上。你,只是一個可恥的失敗者,一個愚蠢的注腳。這,就是你想要的名節?”
鄭國握著酒爵的手,猛地一緊。
董余步步緊逼,聲音壓低,卻字字誅心︰“你以為你的死能了結一切?不,你的死,只會成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