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國，濟水南岸。
半個時辰後，下游十里外，一處趙軍偵察範圍外的隱蔽的河灣。
三千名“非攻”銳士，人人身著緊身勁裝，腿上綁著李斯推廣的綁腿，背負著秦弩與干糧，已然集結完畢，無一人遲到，無一聲喧嘩。其效率之高，組織之嚴密，足以讓天下任何名將為之咋舌。
“渡河！”
李斯沒有絲毫多余的廢話。
銳士們迅速從背囊中取出特制的羊皮囊，吹氣使其鼓脹，數個皮囊綁于身側，便成了最便捷的浮具。三千人如下餃子般悄無聲息地滑入冰冷的河水，化作三千個黑色的水鬼，趁著夜色最濃之時，朝著北岸劃去。
天色微明，晨霧彌漫。
“咚！咚！咚！”
趙軍大營的戰鼓如雷鳴般響起，李牧身披帥鎧，立于高高的將台之上，意氣風發。他親率五萬代地精銳，如開閘的猛虎，朝著蒙武的秦軍大營猛撲而去，而司馬尚率另五萬大軍緊隨其後。
他堅信，勝利已是囊中之物。
而在他身後，那座他以為固若金湯的濟陽城，真正的死局，才剛剛拉開序幕。
時間倒回五日前，濟陽城。
城門戒備森嚴，魏軍士卒手持長戈，警惕地盤查著每一個進出的人。戰爭的陰影籠罩全城，空氣中都彌漫著緊張和蕭殺。
一隊推著獨輪木板車，衣衫襤褸、滿身泥污的人，正緩緩靠近西門。車上蓋著破舊的草席，隱隱散發出令人作嘔的腐臭。
“站住！干什麼的！”守城的魏軍什長厲聲喝道，長戈直指為首那人的胸口。
為首的漢子滿臉風霜，胡子拉碴，露出一口黃牙，點頭哈腰地笑道︰
“軍爺，軍爺息怒。我等是城西‘義莊’雇來收斂野尸的，城外這幾日戰亂，不少流民餓死病死，再不收斂，恐生大疫啊！這是城尉大人的文書。”
說著，他從懷里掏出一份皺巴巴的布帛文書，上面確有城尉府的印信。
什長嫌惡地揮揮手，捏著鼻子讓他們趕緊過去。
這為首的漢子，正是被李斯革職、發配戴罪立功的樊於期！
他身後的數十人，也並非什麼收尸人，而是百將亥自刎後，對李斯心懷怨恨，最終選擇追隨樊於期的悍勇之士。
李斯給他們的任務，只有一個︰潛入濟陽，活下來，等待命令。
收尸，是李斯為他們選擇的完美偽裝。在這兵荒馬亂之際，沒人願意干這晦氣又危險的活，更沒人會仔細盤查一具具腐爛的尸體。
就這樣，樊於期帶著他的“收尸隊”，在眾目睽睽之下，將一車車“尸體”運入城中。當然，車上除了真正的尸體，草席之下，還藏著他們分解開的兵刃和裝備。
他們的落腳點，是城西一處早已廢棄的陶窯。但樊於期知道，那里不夠安全。
入夜，他帶著兩名心腹，循著城中水道的走向，最終找到了一個被淤泥和垃圾堵塞大半的廢棄溝渠入口。在古代城池的排水系統中，這被稱為溝渠，是城市的“下水道”。
這里惡臭燻天，鼠蟻橫行，卻是最完美的藏身之所。
樊於期沒有絲毫猶豫，第一個鑽了進去。他對手下說︰“想在猛獸環伺的林子里活，就得先把自己變成更骯髒、更耐餓的野獸！”
接下來的幾日，他們白天是城里人人避之不及的收尸人，夜晚則化身地底的幽靈，沿著錯綜復雜的溝渠，他們摸清了每一處重要建築的下方結構，尤其是四座城門的機關樞紐所在！
李牧大軍的煙塵剛剛在遠方徹底消散，通往濟陽城的官道上，便出現了一支蹣跚的隊伍。
那是一群衣衫襤褸、面帶菜色的魏國災民，足有數百人。他們或扶老，或攜幼，一個個神情悲愴，哭天搶地，仿佛剛剛從地獄中逃出。隊伍中，夾雜著數十名同樣衣衫破爛，但眼神卻異常沉穩的壯年男子，他們正是偽裝後的“非攻”銳士。
“開門啊！守城的軍爺，開門救救我們吧！”
“趙國的大軍搶了我們的糧食，殺了我們的親人！我們是魏人啊！”
哭喊聲淒厲無比，傳到濟陽城頭，守城的魏軍士卒無不為之動容，人人眼眶泛紅。他們也是魏人，眼前這些，是他們的同胞！
“快，快去稟報將軍，開城門讓他們進來！”一名魏國百將焦急地喊道。
“站住！”一聲厲喝傳來。一名身著趙軍校尉服飾的將領帶著一隊趙軍士卒走了過來，他居高臨下地瞥了一眼城下的災民，眼中滿是鄙夷與不屑。
“一群魏國賤民，吵吵嚷嚷，成何體統！誰知是不是秦軍的奸細！弓箭手準備，再敢喧嘩，格殺勿論！”
此言一出，城頭的魏軍士卒盡皆嘩然。
“將軍，他們是魏人啊！”那魏國百將爭辯道。
趙國校尉冷笑一聲︰“魏人？如今這濟陽城，是我大趙說了算！一群來歷不明的流民，只會消耗城中糧草，動搖軍心！給我射！”
“你敢！”魏國百將雙目赤紅，一把按住了身邊弓箭手的肩膀。城頭之上，趙、魏兩軍士卒瞬間劍拔弩張，氣氛緊張到了極點。
就在此時，人群中，樊於期的目光死死鎖定在城頭。他敏銳地捕捉到，當那趙國校尉下令射殺城外災民時，周圍魏軍士卒臉上那屈辱與憤恨交織的神情。
機會！
樊於期的心髒狂跳起來，他知道，李斯計策中最關鍵的火星，已由那傲慢的趙人親手點燃。
但此舉無異于在刀尖上跳舞，稍有不慎，就會被射殺，萬劫不復，但風險與機遇並存。
樊於期眼中燃起了瘋狂的賭性。他賭這些魏國人的血還未冷，賭他們心中尚存一絲家國之念！
電光石火間，他做出了決斷。他猛地從人群中沖出，用盡全身力氣悲聲怒吼︰
“魏國的兄弟們，你們都看到了嗎！”
“這群趙國豺狼，根本沒把我們當人看！他們昨日屠戮我魏國村莊，今日就要對我等濟陽魏人舉起屠刀！大軍一走，他們就要屠盡我滿城魏國軍民，將此城徹底變成他趙國的土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