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陽,永豐里李府。
一輛牛車在府門前緩緩停下,車上下來一男一女兩位老人,以及兩個約莫十歲上下的男童。為首的老者李茂,身著一件漿洗得略顯陳舊的楚地深衣,精神矍鑠。他仰頭望著“李府”二字熠熠生輝的燙金牌匾,眼中滿是難以抑制的自豪,扯著嗓子對聞聲而出的門房道
“吾乃上蔡李茂,是你家主上李斯的五叔!速去通報,言家鄉親長至矣!”
門房見自報家門,不敢有絲毫怠慢,躬身一揖,飛奔入內。
府中後院,一壇壇新釀的“醉秋風”果酒正被小心翼翼地封口入窖。張市身著干練的窄袖曲裾,有條不紊地指揮著婢女們。
听到門房氣喘吁吁的稟報,張市秀眉微挑,心中並無半分驚訝,夫君曾言及上蔡尚有親眷,如今他身居高位,親族前來投靠,本是情理之中。
“知道了,”她沉聲吩咐,
“將貴客請至前廳,萬勿怠慢。我即刻去請紀夫人,一同接待。”
張市步履沉穩,款步走向紀嫣所居的靜院。
紀嫣正在窗下發呆,她對那個冒名頂替的“夫君”情感復雜,從最初的驚懼,到後來的無奈,再到如今夾雜著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依賴。
“姐姐,”張市的聲音在門外響起,帶著一貫的親近,
“夫君的族親從上蔡來了,是他的五叔一家。我們理應一同去見見,莫讓長輩覺得被慢待了。”
“上蔡……五叔?”
紀嫣的心猛地一沉,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得干干淨淨。
她記得曾在一個恍惚的午後,對李斯提議,是否該將上蔡的五叔五嬸接來奉養,以盡孝道。當時李斯沉吟半晌,只說“先修書一封,待府中事務稍定”,她便隱約察覺到此舉或有不妥,便未曾修書,也再未提起此事。
他們怎麼來了?
一瞬間,天旋地轉。
“姐姐?你怎麼了?臉色這般差?”張市已然進門,察覺到她的異樣,關切地扶住她,
“可是身子不適?若是不便,我一人去也可。長輩面前,失了禮數總歸不好。”
“不……我沒事。”紀嫣深吸一口氣,她扶著張市的手,冰涼的指尖微微顫抖,聲音卻故作平靜
“許是昨夜未眠好,有些頭暈。長輩駕臨,乃是大事,我豈能不去?我們走吧。”
張市並未多想,只當她是驟聞要見夫家長輩,心中緊張所致。她溫言安慰道
“姐姐莫怕,一切有我。夫君的親人,便是我們的親人,好生招待便是。”
前廳之中,李茂正拉著兩個孫兒,好奇地打量著府中的梁柱雕花與青銅陳設,口中嘖嘖稱奇。五嬸則顯得有些局促,緊緊攥著衣角。
兩個男童,大的叫李由,小的叫李瞻,正睜著烏溜溜的眼楮,對這富麗堂皇的一切感到新奇又敬畏。
“五叔,五嬸。”張市一進門,便儀態萬方地盈盈一拜,臉上掛著熱情而得體的笑容,
“一路車馬勞頓,辛苦了。我是夫君的妾侍張市。這位是紀嫣夫人。”
紀嫣跟在後面,垂著眼簾,福了一福,聲音低得幾乎听不見“見過五叔,五嬸。”
“哎喲!快起來!快起來!”李茂一見二人,立刻笑開了花。他先是贊賞地打量著張市,覺得這個妾室精明能干,又看向紀嫣,笑道
“是阿嫣啊!一年不見,越發標致了!我和你五嬸還常念叨你呢!我這大佷子出息了,總算沒虧待你!”
紀嫣只覺頭皮發麻,勉強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張市熱情地招呼他們落座,對兩個孩子尤其溫和“真是聰慧可愛的孩子。快吃些東西墊墊肚子。”
李茂喝了一口熱湯,舒坦地嘆了口氣,話匣子便打開了
“前些時日,有商隊路過上蔡,說是斯兒委托相邦府的甘先生,捎來了盤纏,讓我們把由兒和瞻兒一並帶來!這孩子,發達了還不忘我們,有良心啊!”
“商隊?帶信?”張市聞言,臉上笑意更深,心中愈發敬佩夫君的深謀遠慮與仁孝之心。她看向紀嫣,想與她分享這份喜悅,卻見紀嫣死死攥著茶杯,仿佛神游天外。
“姐姐?”張市輕聲喚道。
紀嫣一個激靈回過神來,忙道“五叔說的是。
五嬸拉著紀嫣的手,絮絮叨叨地問起李斯的近況
“斯兒他……如今是大官了,可還習慣?他從小就不愛說話,心思重,也不知身邊有沒有知冷知熱的人。你們可要好生照料他。”
她又轉向張市,指著李由和李瞻,滿懷期望地說
“這倆孩子,以後就托付給你們了。斯兒小時候啊,最是執拗,九頭牛都拉不回來。有一年冬天,為了砍一根好竹做書簡,在雪地里凍了一天,回來就發高燒,差點沒救回來……”
五叔和五嬸一句句充滿溫情的“往事”,在紀嫣听來,卻字字誅心。而一旁的張市,卻听得津津有味,還時不時插話詢問,儼然一副孝順賢惠的晚輩模樣。
紀嫣如坐針氈,她借口“頭暈加劇”,在張市關切的目光中,幾乎是逃也似的離開了前廳。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
西跨院內,李茂一家被安頓妥當。待婢女退下,五嬸憂心忡忡地對丈夫道
“當家的,我看阿嫣那臉色,怕是身子骨太弱了些。這咸陽城里,斯兒如今的地位,她……撐得住麼?”
李茂哼了一聲,壓低聲音
“婦人之見!我可听商隊里的人說了,斯兒在咸陽,深得相邦呂相邦青眼,相邦府那位小姐,對他更是……”
他話未說完,意已明顯。五嬸一驚
“你的意思是……讓阿嫣她……”
“斯兒的前程,才是李家的前程!”李茂斷然道,
“她若識大體,主動退為妾室,尚能得一世富貴。若是不識抬舉,佔著主母之位,斷了斯兒的青雲路,休怪我們做長輩的為他分憂!”
五嬸沉默半晌,終是點了點頭
“是這個理。明日,我便去探探她的口風。”
張市來到紀嫣房中,見她面色蒼白地躺在榻上,不由嘆了口氣。
“姐姐,你就是性子太軟了。都是自家人,何必如此拘謹?”張市坐到榻邊,為她掖了掖被角,
“五叔他們遠道而來,夫君又不在,我們定要好生安頓,不能落了夫君的面子。我已經命人收拾好了西跨院,一應物什都按長輩的規制備下了。”
紀嫣望著她,嘴唇囁嚅了半天,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告訴她真相?不,她不敢想象這個一心攀附、將所有希望都寄托在“李斯”身上的女人,在得知一切後,會做出何等瘋狂的事。
張市見她不語,只當她還在憂慮,便說道
“此事重大,理應告知夫君。他如今在軍前,我們這就修書一封,送往軍中。”
這成了紀嫣唯一的救命稻草。她猛地坐起身,抓住張市的手,急切道“對!快!快寫信告訴他!”
張市被她的反應弄得一愣,隨即了然地笑了笑,以為她終于想通了關節,願意承擔起主母的責任了。
書房內,張市執筆,在一方“義紙”上寫信。她詳細敘述了五叔一家到來的情景,以及“商隊帶信”之事,最後匯報了府中的情況。
寫完後,她將紙遞給紀嫣“姐姐可要添上幾句?”
紀嫣接過筆,手抖得厲害。她有千言萬語的要傾訴,想說“禍事臨頭,速歸”,但她不能。
最終,她只在信的末尾,用顫抖的筆跡添上了一句看似尋常,卻字字泣血的問候
“君在軍前,萬望珍重。家中諸事,皆有定數,唯盼君早歸,親視之。”
喜歡關于冒充未來大秦丞相的那些事請大家收藏101novel.com關于冒充未來大秦丞相的那些事101novel.com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