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洗盡了白日大營中的喧囂與塵土。
三天實訓終了,李斯帶著一身不易察覺的疲憊,剛踏入永豐里李府的內院月門,一道縴細的人影便悄無聲息地迎了上來。
未見其人,先聞到一股淡淡的清香,只是今夜,這香氣中似乎混雜著一絲若有若無的血腥之氣。
“夫君回來了。”張市的聲音柔順如水,恭謹地垂首侍立一旁。
李斯腳步未停,目光如電,掃過那張在廊下燈籠微光中顯得有些模糊的臉。他即將領軍正之職出征伐魏,前方戰事千變萬化,而後方家宅的安寧,便是他一切謀劃的根基。他心中正為此事存著一絲隱憂。
“何事?”他的聲音平淡。
張市微微垂首,將身段放得極低,語氣卻字字清晰︰
“後院的翠兒……方才突發急癥,妾身恐其驚擾了夫人,已擅作主張,著人……妥善處置了。”
“處置了?”李斯終于停下腳步,轉身,銳利的目光牢牢鎖住她。
他知道,翠兒是這後院之中最大的隱患。他原打算在出征前尋個由頭將其遠遠打發,卻未料張市的手段如此直接、如此……利落。
“是。”張市的頭垂得更低,但聲音依舊穩固,“對外只稱她水土不服,舊疾復發,已送還其家人。府中上下,絕不會有半點閑言碎語。夫君即將遠行,府中絕不可留此心腹之患,擾了後院安寧。”
她一語道破了李斯心底最深的顧慮。
這個女人,不僅有狠辣之心,更有洞察時局之智。她看出了他的擔憂,並用最酷烈的方式,為他獻上了一份“忠心”。
李斯沉默了片刻,緩緩開口︰“抬起頭來。”
張市依言抬頭,眼中沒有恐懼,只有一種等待裁決的平靜。
李斯看著她,嘴角忽然勾起一抹極淡的、意味深長的弧度。他用一種近乎教誨的口吻說道︰
“匹夫之怒,血濺五步;士之決斷,定于未萌。你今日所為,非逞凶,而是為我掃清了後顧之憂。你懂得分寸,更懂得時機。”
他將一樁陰私的謀殺,輕描淡寫地提升到了“決斷”與“布局”的高度。這是一種認可,更是一種無形的規訓,讓她明白,她的狠辣,只有在他的定義下,才有價值。
張市眼中爆發出驚喜與敬畏的光芒,立刻就要跪下︰“妾身……”
“你的忠心,我看到了。”李斯抬手制止了她,話鋒一轉,聲音變得嚴肅而鄭重,“但光有這份心還不夠。我要你在此立誓。”
張市心中一凜,肅然站直。
李斯盯著她的眼楮,一字一句地說道︰“我離府之後,紀嫣的安危,便是你最重要的職責。無論府內府外,有任何風吹草動,你都要護她周全,如同護我性命。你,可能做到?”
這才是真正的考驗。處置一個下人是小聰明,守護他最大的秘密,才是大忠誠。
張市的心髒狂跳起來,她毫不猶豫地屈膝跪倒,以額觸地,聲音鏗鏘有力︰
“妾身張市,在此對夫君立誓。夫君在外一日,妾身便護夫人一日安寧。若夫人有半點差池,教妾身不得好死,萬箭穿心!”
李斯靜靜地听著,感受著她言語中的決絕。他緩緩道︰“起來吧。”
張市依言起身,心中卻念頭飛轉。她明白,保護紀嫣,也是她自己安身立命的根本。
魏瀅有節,以正得寵;我無根基,唯有以謀求存。要想在這府中站穩腳跟,與魏瀅分庭抗禮,便必須護好夫君最在意之人。這紀嫣,既是我的枷鎖,更是我向上攀爬的階梯!
“阿瀅將隨我出征,軍正處事務繁雜。”李斯的聲音再次響起,帶著獎賞的意味,“從明日起,這府中的內務,便由你全權掌管。”
“妾身……定不負夫君信重!”張市強壓著激動應諾。
“你的聰慧,若只用于後宅,未免可惜。”李斯踱步至廊柱旁,回身看她,
“之前在晉陽,我記得你家也曾涉足酒水行當?”
張市心中一動,立刻明白了李斯的意思︰“是,張家在趙地曾有幾處酒坊。只是……秦法嚴苛,私釀乃是重罪。”
“尋常米粟之酒,自然是重罪。”李斯嘴角那絲笑意更濃,“但若是……用秦嶺中蒲桃所釀,專供王公貴冑的‘瓊漿’呢?此物新奇,非尋常人可得,以‘禮單’之名流通,便不在尋常律法之內。
果酒!
張市的呼吸瞬間急促。她立刻就明白了這其中的巨大利潤和操作空間!
“妾明白了!”張市激動得身體微微發顫,“只是這釀造之法……”
“我會讓相里岳派幾個精通格物的墨者協助你。”李斯淡淡道,仿佛在說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你要做的,就是用最短的時間,把這變成我手中的一張牌。你,可願為我執掌這影子里的產業?”
先以重誓束其心,再以大權固其位,最後更以事業展其才。這一套組合拳,徹底將張市收服。她對眼前這個男人的情感,已從單純的欲望和依附,升華為一種近乎狂熱的崇拜與敬畏。
“妾身願為夫君赴湯蹈火,萬死不辭!”
李斯看著她眼中燃燒的火焰,看著她因激動而微微泛紅的臉頰,那雙總是深邃如古井的眼眸,在這一刻,被一絲從現代靈魂深處泛起的漣漪所擾動。
張市感受到了他氣息的微妙變化,她忽然做出了一個大膽的舉動。
只見她雙手抬起,解開了自己的發髻。
“嘩啦——”
如瀑的青絲瞬間垂落,烏黑、順直,一直垂到肩上。月光下,每一根發絲都仿佛在流動,閃爍著誘人的光澤。
上次在書房內室失控纏綿時,他在情動之時曾呢喃過,他喜歡這樣的“黑長直”。
李斯瞳孔猛地一縮。所有的理智、權謀、算計,仿佛在這一刻被一股最原始的火焰所吞噬。他一直緊繃的神經,出現了裂痕。
他眼中,瞬間血絲密布。
張市非但沒有畏懼,反而迎著他的目光,緩緩地、一步步地向他走來,身上那股清香,變得無比勾人。
李斯一把將她攔腰抱起,大步流星地走向臥房,只留下一句被夜風吹散的、混合著欲望與宣告的粗重喘息。
“……你這個……勾人的妖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