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高級別的加密會議結束了,但它所掀起的巨大波瀾,才剛剛開始在全球的陰影中涌動。國際聯合調查組這台龐大而精密的戰爭機器,以前所未有的效率開始運轉,無數的資源、人員和絕密指令,如同一道道奔涌的暗流,流向了世界各地。
葉絡退出了會議,他所在的那個全息投影窗口悄然熄滅。他沒有去關注這些宏大的戰略部署,而是獨自一人,緩緩走到了“利維坦”號母艦上,分配給他的那間高級套房的巨大圓形舷窗前。
透過厚達數米的、由特殊晶體構成的舷窗,窗外是永恆的、深不見底的幽藍。偶爾有幾條身軀龐大、形態奇異的深海生物,在遠處閃爍著磷光,如同夢幻的幽靈般一閃而過。這里是地球上最接近宇宙星空的死寂之地,隔絕了陸地上的所有喧囂,卻也放大了內心的所有聲音。
葉絡靜靜地站著,將額頭輕輕抵在冰冷的舷窗上。他沒有去回味剛才會議上,自己身份的轉變,也沒有去思考未來將要面對的連綿血戰。他的思緒,如同這艘潛行的巨艦,潛入了記憶最深處的海底。
他的腦海中,浮現出的,是母親甦韻的臉龐。
那張溫柔而又帶著一絲學者式倔強的臉,那些伏在堆積如山古籍資料中徹夜不眠的夜晚,那些在星圖和古老遺物拓片上,用紅色墨水筆畫下一個個復雜圈注和推演公式的專注神情。
過去,在他年少的記憶里,他一直以為,母親所做的一切,是源于一種純粹的、對于未知歷史和超凡知識的、近乎痴迷的學術好奇心。他曾以為,母親追逐那些神話時代的碎片,是為了滿足一個天才學者的求知欲,是為了在人類的知識殿堂里,留下屬于自己的、不朽的篇章。
甚至,在母親遇害後,他的復仇之路,也更多是建立在“圖鑒組織為了掠奪母親的研究成果而殺害了她”這一認知基礎之上。他想要奪回母親的遺物,一方面是為了復仇,另一方面,也是想完成母親未竟的事業,搞清楚她究竟發現了什麼。
但是現在,一切都不同了。
當他從“阿卡夏記錄館”的管理員口中,親耳听到了“化塵之神”與“外神”那場慘烈的遠古戰爭;當他親手觸踫到了那份承載著神明最後遺願的“世界平衡節點圖”;當他親眼見證了“永恆秘約”使徒身上那股代表著純粹混亂、吞噬與毀滅的、令人作嘔的宇宙惡意……
他終于,也第一次真正地,理解了母親。
甦韻,她所追尋的,從來就不是單純的力量,也不是一段被遺忘在故紙堆里的歷史。
她不是在考古,她是在……求生。
她從那些破碎的神話、古老的遺物、以及看似毫無關聯的星圖變化中,以一種超越了時代的天才直覺,敏銳地嗅到了那股來自宇宙深處的、冰冷而又致命的威脅。她察覺到了,這個看似和平的世界,其實一直行走在懸崖的邊緣,其賴以存在的基石——世界規則屏障,早已在漫長的歲月中變得千瘡百孔。
所以,她拼盡全力地去尋找,去拼湊,去推演。她所尋找的,是一個答案。
一個能夠讓這個脆弱而又渺小的文明,在這個充滿了惡意與混沌的、冰冷黑暗的宇宙森林中,得以幸存下去的……最終答案。
這個答案,不是某一件強大的靈魂遺蛻,也不是某一種可以毀天滅地的禁忌知識。
它是一種更加本源、更加宏大的概念。
葉絡的腦海中,清晰地浮現出“阿卡夏記錄館”中,管理員最後贈與他的那份信息核心里,所蘊含的“化塵之神”的意志。那份意志的核心,不是戰斗,不是毀滅,而是……
“平衡”與“守護”。
維持世界規則的平衡,不讓其滑向混亂的深淵;守護這片土地上的萬千生靈,不讓他們成為外神的食糧。這,才是“化塵之神”自我犧牲的真諦,也是這個世界得以延續至今的根本。
甦韻,一定也是觸及到了這個最終的答案。
所以,她才不惜一切代價,去追尋“阿卡納之匙”的線索,因為那把鑰匙,是通往理解“平衡”本質的門徑。所以,她才會將自己畢生的研究心血,都傾注于那枚小小的“指南針”之中。
那枚“指南針”,根本就不是一件普通的、用于偵測遺蛻的工具。
甦韻是在試圖用自己的智慧,編織一張能夠守護整個世界的“網”。一張由無數個被重新發現和激活的“平衡節點”所構成的、能夠加固世界屏障的……“守護之網”。
而她留給自己的這枚“指南針”,就是這張巨網的起點,是穿針引線的那根細絲,是未來自己能夠找到所有節點、理解所有平衡機制的……核心。
在這一刻,葉絡感覺自己的靈魂,前所未有地與他那早已逝去的母親,緊密貼合在了一起。他仿佛能感受到母親當年在發現這些恐怖真相時的孤獨與恐懼,更能感受到她在那份恐懼之下,所燃起的、更加熾熱的、想要守護一切的決心。
他心中那團為母復仇的、燃燒了許久的個人火焰,並沒有熄滅。但是,它在這一刻,被注入了更加宏大、更加純粹的燃料,升華為了一片更加璀璨奪目的、金色的聖火。
那火光中,映照出的,不再僅僅是圖鑒組織那些仇人的嘴臉。
而是,繼承母親的遺志,為了那份跨越了時空與生死的、極致的“平衡”與“守護”,與整個世界的黑暗為敵。
這,成為了他自身信念之中,最堅定、最溫暖、也最不可動搖的……核心。
他不再僅僅是為母親復仇的葉絡。
他,是母親遺志的延伸,是“化塵之神”守護之道的踐行者,是這個風雨飄搖的世界里,一個嶄新的……守護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