彌漫在“阿卡夏記錄館”宏偉穹頂之下的混亂,正在被一種脆弱而堅韌的秩序艱難地維系著。這秩序如同一張在狂風中被繃緊到極限的蛛網,每一根絲線都承受著即將崩斷的壓力,卻又奇跡般地保持著完整。
高空之中,由“囈語骨笛”吹奏出的、足以將鋼鐵意志都碾磨成粉末的瘋狂音波,在葉絡那無形無質的“規則擾動”之下,被強行扭曲、撕裂。那原本連貫而具有毀滅性邏輯的瘋狂樂章,此刻變得斷斷續續,仿佛一台在維度風暴中信號不良的古老收音機。一個個足以污染靈魂的音節在形成的瞬間就被葉絡的精神力捕捉、解析,然後用逆向的規則波紋將其抵消、中和。這並非簡單的屏蔽,而是一場在精神層面無聲進行的、精妙絕倫的拆解手術。葉絡的額頭早已布滿細密的冷汗,臉色蒼白,維持這種高強度的精神對抗,對他而言也是一種巨大的消耗。他能感覺到,那笛聲背後隱藏的惡意,如同一條滑膩的毒蛇,正不斷尋找他精神防御的縫隙,試圖鑽入他的腦海。
地面戰場,那些從“蠕動暗影斗篷”中如同膿液般涌出的異形生物,依舊凶悍。它們的嘶吼聲中帶著不屬于這個世界的頻率,每一次撲擊都蘊含著扭曲物理法則的詭異力量。然而,它們面對的,是冰冷而絕對的效率。管理員麾下那些通體銀白、線條流暢的守護人偶,像一群最精準的外科醫生。它們眼中射出的不再是單純的高能光束,而是一種經過特殊算法校準的、能夠專門針對這些異形生物能量核心的“秩序之光”。光束過處,異形生物那看似堅不可摧的、由混沌能量構成的軀體,會像被精準投入化學試劑的蛋白質一樣,從內部結構開始瓦解、崩潰。
另一側,莫黎的身影在戰場上如同一道捉摸不定的灰色閃電。她的“界限之刃”早已不是簡單的空間切割。她對空間的理解,在連番惡戰中得到了驚人的成長。此刻,她每一次揮手,斬出的都是一片被精確“摘除”的、二維化的空間薄片。這些薄片無聲無息,卻蘊含著維度層面的絕對鋒利。一頭剛剛躍至半空、張開血盆大口的異形,其上半身與下半身之間,突兀地出現了一道比發絲更細的黑色裂口,隨即,它整個身體便像兩塊被完美切割的積木,在慣性的作用下錯位滑開,切口平滑如鏡,連一絲血液都未曾濺出。她的攻擊,精準、致命,並且帶著一種近乎藝術的美感,有效地將一片區域的攻勢徹底封死。
就連那些一度在“囈語骨笛”影響下陷入混亂、險些自相殘殺的圖鑒組織倒戈者,此刻也重新穩住了陣腳,並且爆發出驚人的戰斗力。他們畢竟是在圖鑒組織那殘酷無比的篩選機制下脫穎而出的精英,每一個人的戰斗素養都深深烙印在骨子里。在擺脫了最致命的精神侵蝕後,一種劫後余生的慶幸與對“永恆秘約”這群瘋子更深切的憎恨,轉化為了前所未有的戰斗意志。
一名代號“狂牙”的壯漢,他的雙臂已經完全金屬化,閃爍著鎢鋼般的冰冷色澤,這是他賴以成名的防御型遺蛻。他怒吼著,用雙臂交叉格擋,硬生生頂住了一頭形似巨型蜈蚣的異形生物那狂風暴雨般的節肢攢刺,金屬踫撞的火花在他身前爆成一團絢爛的星雨。而在他身後,一名身材嬌小的女子,代號“蜂鳥”,她的遺蛻能力是賦予物體超高速的動能。她從腰間的彈匣中取出一枚普通的鋼珠,用遺蛻之力輕輕一彈,那枚鋼珠便以超越音速的可怕速度,帶著刺耳的尖嘯,精準地射入了巨型蜈蚣甲殼的縫隙之中,將其大腦攪成一團漿糊。這種精妙的、基于信任的戰術配合,在戰場的各個角落不斷上演。他們依靠著彼此遺蛻能力的互補,與那些冷靜高效的守護人偶形成了有效的協同作戰,一次又一次地將異形生物的浪潮擊退、碾碎。
整個戰場的膠著,似乎讓勝利的天平,正在以肉眼可見、卻又極其緩慢的速度,向著守護者這一方傾斜。希望的微光,仿佛終于穿透了這片由瘋狂與混沌組成的陰雲。
然而,所有人都忽略了一個存在。
這種來之不易的、微妙的平衡,僅僅維持了不到三分鐘。就在“狂牙”剛剛解決掉那頭巨型蜈蚣,正大口喘息,準備與“蜂鳥”相視一笑的瞬間,一股深入骨髓的寒意,毫無征兆地籠罩了整個大廳。
那名手持巨大漆黑鐮刀、自始至終都如同一尊沉默的死亡雕塑般的“永恆秘約”使徒首領,終于動了。
他沒有揮舞那柄仿佛能直接收割靈魂的巨鐮,那柄鐮刀的鋒刃周圍,光線都被微微扭曲,似乎連概念本身都能斬斷。他只是緩緩地,以一種近乎于慢動作的、充滿了傲慢與輕蔑的姿態,舉起了他的另一只手。
那只手完全不似人類,皮膚呈現出一種如同枯死萬年老樹皮般的質感,漆黑的角質層上布滿了詭異的螺旋紋路。在他的掌心之中,握著一件讓所有目睹之人都感到一陣強烈生理不適,仿佛胃部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的物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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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枚稜鏡。
但這枚稜鏡並非由純淨的水晶或玻璃構成,它的本體,是由成百上千枚細小到極致、密密麻麻聚合在一起的眼球狀晶體構成。這些眼球晶體彼此之間沒有任何縫隙,卻又在獨立進行著一種令人頭暈目眩的、詭秘的、非歐幾里得式的自轉。每一枚眼球晶體都擁有著截然不同顏色和形狀的瞳孔——有的形如燃燒的星雲,有的宛若深邃的漩渦,有的則是碎裂的、多角的幾何圖形。它們無休止地轉動著,仿佛在同時窺視著無數個不同的、充滿了無法言喻之恐怖與瘋狂的維度。
僅僅是存在本身,它就在向周圍散發著一種精神污染。注視著這枚稜鏡,就讓人產生一種自己的靈魂即將被其強大的引力捕獲、分解成無數個信息片段、被那些數不盡的眼楮同時觀察、分析、解構,最終被拉入某個由純粹混亂構成的無盡深淵的錯覺。
這件遺蛻【復眼稜鏡】散發出的氣息,遠比“囈語骨笛”的瘋狂和“蠕動暗影斗篷”的混沌加起來還要邪異、還要古老。那是一種……無限接近于“外神”本源的、高維度的、令人絕望的恐怖氣息。
使徒首領的動作沒有任何煙火氣,冰冷而機械,如同在執行一段早已設定好的程序。他那雙永遠隱藏在兜帽深邃陰影下的眼楮,漠然地掃過整個喧囂的戰場,仿佛在欣賞一群螻蟻在末日來臨前的最後掙扎。最終,他的視線,鎖定了一個目標。
正是“狂牙”。
那名剛剛展現出非凡勇氣與戰術配合的圖鑒組織倒戈者。就在數秒之前,他憑借著堅不可摧的金屬臂膀和同伴的默契,完成了一次漂亮的反殺。他粗重地喘著氣,臉上雖然寫滿了戰斗帶來的疲憊,但眼中卻燃燒著劫後余生的慶幸與重新燃起的戰斗意志。他是一個縮影,代表著凡人在絕境之中,為了守護自身存在而迸發出的、最原始、也最值得尊敬的本能。
也正因如此,他成了“復眼稜jjg”的第一個祭品。在“永恆秘約”的教義中,這種充滿了生命力的、頑強的“秩序”火花,是最需要被熄滅的。
使徒首領將那枚令人作嘔的稜鏡,輕描淡寫地,對準了那名勇敢的戰士。
沒有驚天動地的能量爆發,沒有璀璨奪目的光芒射出,甚至沒有任何聲音。
從稜鏡中折射出的,是一道無形、無質、無色的“光束”。這道光束仿佛不存在于這個物質世界,它直接穿透了空間,無視了守護人偶交織成的密集火力網,越過了其他戰士的身體,穿透了“狂牙”那引以為傲的、由遺蛻力量構築的金屬化臂膀。最終,它如同一根被燒得赤紅、攜帶著宇宙終極惡意的、超越維度的探針,精準無比地,烙印在了他靈魂的最深處。
“狂牙”的身體猛地僵住了。
他所有的動作,所有的表情,都在這一瞬間凝固。他臉上那剛剛浮現的、準備送給同伴“蜂鳥”的寬慰笑容,永遠地定格在了肌肉抽動到一半的狀態,顯得無比怪異。他手中那柄剛剛斬落異形的、由另一件遺蛻所化的利刃, 當一聲掉落在地,激起一連串清脆的回響。在這被喊殺聲、爆炸聲和嘶吼聲充斥的嘈雜戰場上,這一下金屬落地的聲音,卻顯得異常刺耳,如同死神敲響的門鈴。
他的雙眼,瞬間失去了所有的焦距。他的瞳孔,在不到一秒的時間內,以一種違反生理學極限的速度,放大到了極致,幾乎佔據了整個眼眶,變成了兩個深不見底的、能夠吞噬一切光線的、純粹的黑色空洞。它們不再是觀察世界的窗口,而變成了通往虛無的深淵入口。
沒有慘叫,沒有哀嚎。他甚至沒有發出一絲一毫代表痛苦的聲音。他的嘴巴無聲地張大,形成一個夸張到脫臼、扭曲到極致的弧度,仿佛想要發出人類歷史上最淒厲的尖叫,卻在最後一刻悲哀地發現,人類的聲帶、肺活量、乃至整個發聲系統的結構,根本無法發出足以形容他此刻所“見”之萬一的聲音。
他臉上的表情,是一種超越了凡俗所有情感的、恐怖的集合體。那里面有極致的恐懼,如同一個二維生物被強行拖拽到三維空間,直面著無法理解的、龐大到無邊無際的宇宙終結;那里面有無法理解的敬畏,仿佛一只在地面爬行的螻蟻,偶然間抬頭,窺見了造物主那由億萬個旋轉星系構成的、正在低語的真實形態;但更多的,是一種理智被徹底沖垮、邏輯被完全顛覆、時間與空間的認知被撕成碎片、自我存在的基礎被瞬間抽空的……絕對崩潰。
下一秒,他動了。
他神經質地、用一種癲狂而又充滿著詭異儀式感的動作,開始用自己那同樣金屬化的、堅硬無比的指甲,瘋狂地撕扯自己的臉龐。鋒利的金屬指甲劃過皮膚,如同鐵犁劃過田地,帶出深深的、翻卷著皮肉的血痕。鮮血噴涌而出,但他卻仿佛感覺不到絲毫疼痛,反而流露出一種……解脫般的狂喜。
他的口中,終于發出了聲音。但那不是人類的語言,也不是野獸的嘶吼。那是一種斷斷續續的、充滿了大量高頻與低頻雜音的咕噥聲。那是各種高低錯落的、毫無意義的喉音、氣音、爆破音與咂舌聲的混亂組合。如果仔細去听,會發現那聲音中似乎蘊含著某種無法破譯的、混亂的規律。听起來,就像是在拙劣地、用血肉之軀這台簡陋的“收音機”,去模仿、去轉播宇宙深處那永恆的、冰冷的、代表著無盡熵增與最終熱寂的背景雜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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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理智,在目睹那“真實”的一瞬間,就被徹底蒸發了。他的靈魂,被強行灌入了超越其承載極限的、來自宇宙彼端的信息洪流,就像一個u盤被強行拷貝了整個宇宙圖書館的數據,其內部結構被永久性地、不可逆轉地燒毀了。
葉絡的瞳孔驟然收縮成了針尖大小。
就在“光束”射出的那一刻,他靈魂深處的“引路星塵”瘋狂悸動,爆發出前所未有的、如同恆星瀕死前最後的閃光般的警告信號。這讓他得以在一瞬間,通過一種超越視覺的“規則感知”,捕捉到了那道無形光束的本質。
那不是攻擊!
那是一種“展示”!一種降維打擊式的“認知污染”!
它沒有使用任何已知的能量形式去摧毀目標的肉體,也沒有運用精神力去沖擊目標的靈魂,而是以一種更為殘忍、更為傲慢的方式,強行將目標靈魂的“視界”撬開,讓他窺視到了一絲……僅僅是如同恆河沙數中一粒沙般微不足道的一絲,來自宇宙彼端,關于“外神”本體的,任何碳基智慧生命都絕不應該知曉的恐怖真相!
那可能是無限延伸、自我纏繞、由活體血肉與哀嚎星球構成的、不斷在更高維度進行著不可能的翻轉的無序幾何體;也可能是吞噬一切光明、時間與因果律的、永恆搏動著的、擁有自我意識的絕對混沌黑暗;又或者是由無數個不斷誕生又不斷毀滅的宇宙尸骸所組成的、無邊無際的墓場,而每一個墓碑上,都用邏輯悖論,銘刻著一個文明的墓志銘……
任何一種,都足以讓一個健全的、擁有邏輯與理性的智慧生命,在瞬間徹底否定自身的存在意義,否定宇宙的客觀規律,從而陷入永恆的、不可逆轉的、連神明都無法治愈的瘋狂。
一個信息框,在葉絡的意識深處,帶著前所未有的、仿佛由鮮血凝結而成的血色與警告意味,緩緩浮現,每一個字都像烙鐵一樣灼燒著他的心智。
【靈魂遺蛻(外神賜福)復眼稜鏡】
【具現物形態聚合眼球晶體稜鏡】
【力量來源執念未知(疑似源自對“終極真實”的窺探渴望)】
【核心能力一真實窺視】
【能力描述以非能量、非精神力的“信息展示”形式進行攻擊。被其“光束”鎖定的目標,其靈魂將被強行拉升至更高維度,窺視到一絲“外神”的真實樣貌。此過程將對基于三維宇宙邏輯構建的智慧體造成不可逆的、絕對的理智摧毀,導致目標陷入永久性的瘋狂。此傷害無視絕大多數物理防御、能量護盾及精神屏障。】
【核心能力二未知】
【警告此遺蛻被“外神”意志深度污染,持有者本身即為高危污染源。】
這是葉絡迄今為止,見過的最為殘忍、也最為無解的攻擊。因為它摧毀的不是肉體,不是能量,而是支撐一個生命之所以為“人”的基石——“理智”本身。面對這種攻擊,勇氣、意志、力量……這些人類引以為傲的一切品質,都變得毫無意義。
整個戰場,因為“狂牙”這名英勇戰士的驟然瘋癲,出現了一個短暫的、令人毛骨悚t然的靜默。
廝殺聲、能量轟鳴聲、異形的嘶吼聲,仿佛被一只無形的手掐斷了。所有人都下意識地停下了手中的動作,無法理解地望向那個在地上用金屬指甲撕扯自己、口中發出宇宙噪音的昔日同伴。
“狂牙……?”站在他身後不遠處的“蜂鳥”,那張年輕的臉上寫滿了茫然與恐懼,她手中的鋼珠無力地滑落。前一秒還是可以托付後背的可靠戰友,下一秒就變成了一個比最恐怖的異形還要令人畏懼的、不可名狀的瘋子。
一股比死亡本身更加深沉、更加冰冷的寒意,順著所有人的脊椎,如同注入了液氮般,直沖天靈蓋。那不是對死亡的恐懼,而是一種更深層次的、對“未知”和“瘋狂”的、源自生命本能的戰栗。
他們可以面對死亡,但他們無法面對……意義的徹底崩塌。
平衡,已被打破。不,是被徹底粉碎。希望的微光,在“復眼稜鏡”那無窮盡的邪異瞳孔注視下,被毫不留情地,徹底熄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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