置身于這片由純粹知識構成的浩瀚星海之中,葉絡感覺自己的渺小與無知,被前所未有地放大了。過往那些讓他引以為傲的智慧、計謀、甚至是賴以生存的遺蛻能力,在這片記錄了宇宙一切奧秘、甚至連“時間”本身都只是一條可供翻閱的河流的真正真理殿堂面前,都顯得是如此的微不足道,如同螢火之于皓月,沙礫之于蒼穹。
但他心中的那團火焰,那團為了探尋真相、為了完成母親遺志、為了給無數像他一樣被無情碾碎的無辜者一個交代的熊熊燃燒的火焰,卻並沒有因此而有絲毫的熄滅。恰恰相反,當他意識到自己正站在所有答案的入口時,那火焰燃燒得更加旺盛,更加熾熱,幾乎要將他的靈魂都灼燒成透明。
他深吸了一口氣,那吸入的仿佛不是空氣,而是由無數個文明的智慧與悲歡所凝結成的、最純粹的靈氣。這股靈氣沖刷著他的思維,讓他那因為過度震撼而幾乎要停滯的意識重新開始流轉。他努力地平復下自己那因為過度震撼而劇烈跳動的心髒,他能清晰地感覺到身旁莫黎投來的關切目光,那目光中帶著一絲擔憂,仿佛怕他在這無盡的知識海洋中迷失自我。但他沒有回頭,他知道此刻他必須獨自面對。他將自己所有的意志、所有的決心、所有的痛苦與希望,凝聚到了極致,化作一根堅不可摧的探針。然後,用一種無比清晰、無比凝重的意念,向著那位無處不在的“管理員”,說出了那個一直以來都如同巨山般沉甸甸地壓在他的心頭、也是構成這個時代所有悲劇與紛爭的最根源的疑問。
“我要知道…”
他的意念在信息之海中激起一道漣漪,清晰而堅定。
“‘神隕’…的真相。”
這個詞,仿佛帶著某種特殊的、沉重的魔力。它不是一個普通的詞匯,而是一個“密鑰”,一個能夠開啟宇宙最深處、最古老傷疤的禁忌之語。
當葉絡這個意念發出的瞬間,他能明顯地感覺到,周圍那片原本平緩流淌的浩瀚信息光河,其流速猛然之間停滯了一瞬。整個空間,陷入了一種充滿了肅穆與悲哀的、死一般的寂靜之中。所有閃爍的光點都停止了律動,所有交織的旋律都歸于沉寂,仿佛整個宇宙的圖書館,都在為即將被揭開的這個過于沉重的秘密,而集體地、致敬般地默哀。
“…這是一個…沉重的選擇。”
良久,“管理員”那空靈的聲音才緩緩地響起。它的聲音中,似乎第一次帶上了一絲難以察覺的、仿佛是在追憶某個無比悲壯、無比慘烈時代的深沉嘆息。那嘆息里,蘊含著億萬年孤獨的重量,蘊含著見證了無數次毀滅與新生的無盡疲憊。
“在我的記錄中,自從我誕生以來,你是第三千七百二十一位,選擇優先探尋這個答案的來訪者。希望你,不會像前面三千七百二十位一樣,被這個答案的重量…所壓垮。”
那冰冷的數字,此刻卻像是一座由三千七百二十具求知者骸骨堆砌而成的墓碑,沉甸甸地壓在了葉絡的心頭。被壓垮?是被真相的殘酷所震驚,還是被其中蘊含的絕望所吞噬?葉絡不知道,但他別無選擇。
“如你所願。”他回應道,意志沒有絲毫動搖。
“管理員”那由光影構成的身形,對著葉絡,微微地仿佛是在行禮般地頷首。那是一個古老而莊重的禮節,其中充滿了對求知者勇氣的尊重,以及…對那些即將被憶起的、早已逝去的偉大存在的無盡哀悼。
下一秒,周圍那片靜止的信息洪流,猛然之間再次啟動!
但這一次,不再是之前那種可以觸摸、可以感知的平緩流淌。
整個宇宙的“知識之海”,都仿佛在這一刻化為了最狂暴的、足以撕裂一切恆星、粉碎一切物質的宇宙風暴!
葉絡的意識,被一股無比強大的、根本不容他有任何反抗余地的力量瞬間從原地牽引而起。他感覺自己不再是擁有實體的“人”,而是變成了一個純粹的“視點”,以一種超越了思維極限的速度,被動地、身不由己地投入到了那條奔騰不息的、由無數文明的生與死所匯聚而成的時間長河之中!
他的“視野”,在瘋狂地、急速地、以紀元為單位地向後倒退!
他“飛”過了無數個代表著不同文明從興盛到衰亡的、璀璨而又短暫的光影片段。那些曾經輝煌的文明,此刻如同河岸邊轉瞬即逝的煙火,在他眼前一幕幕炸開,又歸于死寂。
他看到了身穿華美絲綢、建立了橫跨星域的龐大艦隊、充滿了東方神韻的古老帝國。他們的城市建立在以引力技術懸浮于太空的巨大玉璧之上,每一座宮殿都巧奪天工。然而,就在其文明達到鼎盛的慶典之夜,一片無聲無息的黑色火焰,如同墨汁滴入清水,從維度的高處無聲滴落。那火焰沒有溫度,不燃燒物質,卻能泯滅一切生機與概念。葉絡親眼“看到”,一位身穿龍袍的帝王,在驚恐中伸出手,卻連同他身後那輝煌的帝國,一同被那黑色火焰無聲地“擦除”,化為了絕對的虛無,連靈魂都無法逃逸,仿佛從未存在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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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到了掌握著高超基因技術、將自身進化到近乎完美的、充滿了未來科技感的星際聯邦。他們的社會高度發達,沒有疾病,沒有衰老。然而,在某一個平凡的下午,一聲來自于宇宙最深處的、無法被任何儀器捕捉、卻能清晰回響在每一個智慧生命靈魂深處的“低語”之後,集體陷入了瘋狂。葉絡“听”到了那低語,那並非聲音,而是一種扭曲的邏輯,一個能感染所有智慧的“思想病毒”。聯邦的公民們,那些曾經優雅理性的藝術家、科學家,臉上帶著狂喜的笑容,用最先進的工具,以最原始、最血腥的方式相互殘殺,最終在極致的狂歡中自我毀滅。他們的世界,最終變成了一座由至高杰作堆砌而成的血肉屠場。
他看到了一個由純粹能量生命體構成的、無比和諧與美麗的靈能社會。他們沒有肉體,以思想交流,以情感共鳴,他們的世界是一片由色彩與光芒交織而成的、永恆律動的交響樂。然而,一種如同瘟疫般、無法被偵測、無法被抵抗的“虛空病毒”悄然蔓延。葉絡“感受”到了那種感染,那是一種從存在本源上的“遺忘”,所有的能量體,並非死去,而是如同被抽干了核心代碼,他們的記憶、情感、乃至“自我”這個概念,都在無聲中崩解,最終化為了最原始的、毫無意義的、冰冷的宇宙背景輻射。那首美麗的交響樂,最終只剩下永恆的、死寂的雜音。
無數的悲劇,無數的毀滅,無數的絕望,在他的意識中飛速閃過。每一幕都像是一把由那個文明全部的痛苦與不甘所鑄造的重錘,狠狠地敲擊在他的靈魂之上,讓他感同身受地體驗著那些文明最後的恐懼與悲鳴。
終于,在這令人窒息的時間回溯中,一切停止了。
他的意識,被一股無比宏大的、充滿了悲壯與毀滅氣息的力量,狠狠地拽入了一片獨特的“知識星域”。這片星域的背景,是深沉的、如同凝固了億萬年神明鮮血般的暗紅色光芒。其中漂浮著的,不再是完整的記憶光點,而是無數破碎的、殘缺的、卻依舊散發著永不屈服的不甘與滔天憤怒的金色光點。它們如同一座座無名的墓碑,在暗紅色的背景下,顯得格外悲涼。
這里,就是“阿卡夏記錄館”中,關于“神隕”的最核心、最完整的…記憶墳場。
下一秒,浩瀚到足以讓任何凡人甚至普通神只的精神都瞬間崩潰的信息流,如同一場席卷了整個宇宙的、由無數英雄的血與淚所構成的決堤紅色洪水,狠狠地、毫無保留地,涌入了葉絡的腦海之中!
他,“看到”了!
他,看到了所有的一切!
那是在比這個世界所記載的、所謂的“神隕歷”更古老、更遙遠、甚至無法用任何已知的時間單位去計量的…太古時代。
那時的宇宙,還是一片充滿了生機與希望的、相對平靜的樂土。規則穩定,能量充沛,生命的形式千姿百態。
一個又一個充滿了活力與創造力的、多姿多彩的美麗世界,如同一顆顆由造物主親手打磨的、璀璨的明珠,漂浮在這片寧靜的、深邃的宇宙之中,共同演奏著一首名為“存在”的宏偉交響曲。每一個世界,幾乎都有著屬于它們自己的、獨一無二的守護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