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最初那股難以言喻、幾乎要將靈魂都震懾出竅的磅礡震撼,如同宇宙初開的沖擊波般緩緩退去後,一種更加強烈、更加滾燙的情緒,迅速在葉絡和莫黎的心湖深處佔據了主導。那不是單純的驚嘆,而是一種混雜著對失落智慧的朝聖之情、以及對未知真相的、近乎饑渴的探求欲。他們深刻地意識到,自己並非僅僅是發現了一座遺跡,而是正真實地站在一道橫跨了數個神話紀元、通往世界本源秘密的歷史門檻之上。腳下這座被蒼穹星圖溫柔照亮的沉睡古城,其本身就是一本厚重到無法想象的史詩,它的每一個字符,都由一個業已消逝的、偉大到近乎神只的文明,用自身的骸骨、智慧與血淚親手篆刻而成。
“莫黎,你看那里。”葉絡的聲音壓得極低,卻依然無法掩飾其中蘊含的、如同電流般貫穿四肢百骸的劇烈顫抖。他抬起手臂,指尖因為過度激動而顯得有些僵硬,遙遙指向遠處一座沐浴在柔和星光下的宏偉階梯金字塔。他的瞳孔中,倒映著那座建築完美的輪廓,閃爍著一種近乎痴迷的光芒。“它的整體結構,那種層層遞退的台階,以及頂端那平坦的祭祀平台……這和我母親筆記里反復研究、描繪過的,那個被稱為‘瑪雅’的古老文明的太陽祭壇,幾乎達到了像素級別的吻合。可是……可是你看那些纏繞在金字塔外部的,如同血管網絡般、散發著微光的半透明水晶導管了嗎?”
他的聲音因為這個顛覆性的發現而拔高了半分,帶著一種難以置信的狂熱“在那些導管之中,有某種液態的、發光的能量正在以一種恆定而優雅的速度緩緩流淌,為整座建築著某種我們無法理解的能源。這種……這種能量傳導技術,又分明只在亞特蘭蒂斯文明的傳說中,才有過只言片語的描述!瑪雅的建築學,亞特蘭蒂斯的能源技術……它們竟然以一種如此完美、如此和諧的方式,在這里融合一體。天哪……我母親的猜想……她關于‘根源文明’的猜想,難道是真的?”
葉絡感覺自己的心髒在胸腔里瘋狂地擂動,一種巨大的、足以淹沒理智的幸福感與求知欲席卷而來。他終于親眼見證了母親傾盡一生所追尋的那個夢幻般的可能性。這里,就是答案。
然而,莫黎順著他的指尖望去,那雙總是像一泓深秋寒潭般清冷的眼眸中,雖然同樣倒映著這神跡般的奇景,但她的關注點,卻從一開始就與葉絡背道而馳。她沒有去看那宏偉的建築,也沒有去分析那流淌的能量,她的視線,如同最精準的雷達,掃過的是那些靜立在城市各處,沉默如謎的“雕像”。
她秀氣的眉毛微微蹙起,形成一個優美但冰冷的弧度。她的聲音比葉絡要沉靜得多,像是一塊被溪水沖刷了千年的寒玉,帶著一種直透人心的冷靜“葉絡,這里太安靜了,安靜得不正常。”
“安靜?”葉絡從學術狂熱中被拉回了些許神智,有些不解。
“是的,是死寂。”莫黎加重了語氣,“你感受不到嗎?空氣里沒有任何生命的律動。沒有風,沒有昆蟲的鳴叫,甚至連微生物的活動都微弱到可以忽略不計。這不像是一個沉睡的地方,更像是一個被按下了暫停鍵的……巨大墳墓。而且,這些‘雕像’,給我的感覺很不好。”
她停頓了一下,似乎在尋找更精準的詞匯來描述那種源自靈魂深處的、獨屬于她空間感知能力的特殊直覺。
“它們雖然沒有任何可以被儀器偵測到的生命跡象,但我能感覺到,在它們冰冷的軀殼深處,沉睡著某種東西。不是靈魂,也不是單純的能量核心,而是一種……‘意志’。一種被設定好的、純粹的、冰冷刺骨的……殺戮意志。它們就像是無數柄已經出鞘、淬滿了劇毒、只是被一層薄薄的時光之紗覆蓋著的絕世凶器,正靜靜地等待著被喚醒的那一刻。”
葉絡心中的那團狂熱之火,瞬間被莫黎這番話澆上了一盆冰水,心中陡然一凜。他太清楚莫黎的直覺了,那是在無數次生死邊緣磨礪出的、近乎預知的能力。他用力地點了點頭,深吸一口氣,將那份幾乎要溢出胸膛的學術探究欲和朝聖感,用強大的意志力強行壓回了理性的牢籠之中。心中的警惕,瞬間提到了最高級別,如同拉滿的弓弦。
兩人懷著一種復雜的心情——既有對偉大文明的敬畏,又有對潛在危險的警惕,小心翼翼地踏上了那條由一種不知名的、宛如黑曜石般光滑卻又毫不反光的黑色巨石鋪就的中央大道。這條大道寬闊得足以容納一支整編的裝甲軍團並排行進,它像一條沉睡的黑色巨龍,貫穿了整座城市的南北,是毋庸置疑的主動脈。他們的目標很明確,就是沿著這條主動脈,向著那座位于城市最中心、如同一根定海神針般撐起整片地下蒼穹、並散發著柔和而神聖的乳白色光輝的通天巨塔,緩緩靠近。那里,很可能就是這座“阿卡夏記錄館”的核心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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腳下的巨石冰冷而堅硬,每一次落足都悄無聲息,仿佛這材料本身就能吸收一切聲音。葉絡俯身仔細觀察,發現巨石的表面鐫刻著無數繁復到令人頭暈目眩的古老螺旋紋路,它們時而像微縮的星系,時而又像某種生物的基因序列,充滿了難以言喻的哲理與奧秘。每一步踏下,都仿佛能听到來自遙遠時空的、屬于一個偉大文明那磅礡而又悲壯的歷史回響,在寂靜得令人耳鳴的空氣中,無聲地激蕩、盤旋。
街道的兩旁,安靜地矗立著那些被莫黎稱之為“凶器”的“雕像”。它們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種矛盾的藝術。既充滿了造物主無上的智慧與美感,又散發出一種令人脊背發涼、充滿了壓迫感的、屬于兵器的冰冷氣息。
葉絡看到了一尊手持巨大青銅戰斧、身軀高達十米開外的恐怖牛頭魔偶。它並非血肉之軀,而是由某種泛著古老光澤的青銅一體鑄造而成,肌肉的線條、骨骼的結構,都完美得無可挑剔,充滿了力與美的結合。它就那麼靜靜地站在一座梯形金字塔的入口處,巨大的頭顱微微低下,仿佛在無盡的歲月中陷入了沉睡,古銅色的身軀上,落滿了薄薄一層不知積攢了多少萬年的、細膩如沙的時光塵埃。然而,那股沉默的、內斂的力量感,比任何驚天動地的咆哮都更具威懾力,仿佛它一旦甦醒,只需一斧,便能劈開天地。
不遠處,一個更加奇特的造物懸浮在一個空曠的圓形廣場中央。那是一個由成千上萬個緩緩自轉的水晶稜鏡,以一種完全違背人類常識的非歐幾里得幾何方式構成的巨大懸浮體。那些稜鏡的每一個切面都完美得如同神明之手親手切割打磨,它們精巧地捕捉、折射、增幅著來自穹頂星圖的柔和光芒,在空中編織出一片如夢似幻的七彩光暈。然而,在這極致的美麗之下,隱藏的卻是一種冰冷而理性的、充滿了高級數學之美的致命氣息。葉絡毫不懷疑,只要核心程序被激活,這些稜鏡可以在一納秒之內調整角度,將這片柔和的星光聚焦成一道足以湮滅一切的死亡射線。
更遠處,靠近一些有植物生長痕跡的區域,還蟄伏著一些仿佛是由古老的奇特藤蔓與堅硬的花崗岩,以一種不可思議的方式野蠻而有機地融合而成的自然傀儡。它們就像是森林的意志與大地的憤怒被強行扭合在一起的有機結合體,布滿了原始而狂暴的力量感。粗壯的藤蔓如同肌肉般纏繞著巨大的岩石,形成堅不可摧的四肢與軀干,在藤蔓的縫隙中,隱約可見一些散發著幽綠色光芒的孢子。它們與周圍的岩壁、植物幾乎融為一體,若非仔細觀察,根本無法發現這些靜靜蟄伏在此的、充滿了生命與毀滅雙重矛盾氣息的守護者。
這些潛在的守護者,與這座城市一同沉寂了千百年,甚至可能更為久遠。它們一動不動,沉默不語,仿佛已經徹底風化成了歷史的一部分,成為了這座失落之城永恆而孤獨的風景線。
整座阿卡夏城,安詳、寧靜、壯麗。它似乎對葉絡和莫黎這兩個微不足道的不速之客毫無防備,慷慨地向他們敞開了自己所有的秘密,等待著他們的探索與解讀。
然而,所有這一切的和平與靜謐,都在一個瞬間,被徹底地、殘忍地撕得粉碎。
就在葉絡的右腳,踏上了中央大道盡頭,那片更加廣闊、更加宏偉的中央廣場的第一塊、鐫刻著某種特殊星辰符文的地磚之上時,異變陡生!
嗡——!
一陣低沉到幾乎不像是聲音,而更像是某種源自地殼深處的、能夠與生物內髒產生共鳴的次聲波,毫無征兆地響徹了整座寂靜的城市!那聲音悠長而沉重,如同某種遠古的利維坦巨獸,在經歷了一萬個世紀的沉睡之後,終于緩緩地、不情願地吐出了第一口甦醒的氣息。
大地,隨之開始輕微地、但極富節奏地顫動起來。那顫動通過葉絡的腳底,清晰地傳遞到他的大腦。這感覺,仿佛整座城市的古老心髒,在那沉寂了萬古之後,被注入了新的能量,重新開始了它那強勁而有力的搏動!
緊接著,那些沉寂了不知多少萬年的“雕像”,那些被葉絡視為考古學奇跡、被莫黎視為絕世凶器的守護者們,幾乎在同一時刻,動了!
轟隆!
那尊高達十米的青銅牛頭魔偶,猛地抬起了它那顆巨大的、如同小山般的頭顱。塵埃如瀑布般從它的肩頸處簌簌滑落。它那雙原本空洞無物、漆黑一片的眼眶之中,驟然之間,毫無預兆地亮起了兩團如同地心熔岩般、充滿了暴戾、瘋狂與無盡殺戮意志的赤紅色光芒!
“吼——!!!”
一聲充滿了刺耳的金屬摩擦質感、仿佛要撕裂蒼穹的震天咆哮,從它的青銅喉嚨中猛然爆發。音波之強,甚至讓周圍的空氣都為之劇烈震顫扭曲,泛起一圈圈肉眼可見的、如同水波般的漣漪,狠狠地擴散開來,將地面上積攢的塵埃盡數卷起,形成了一股小型風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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嗡嗡嗡——!
那個懸浮在廣場中央的水晶幾何體,其內部那無數個精密的稜鏡,瞬間從優雅的自轉,變成了令人眼花繚亂的、足以引發癲癇的瘋狂高速旋轉!刺耳的、仿佛能直接撕裂人類耳膜與精神的高頻嗡鳴聲從中散發而出,讓葉絡和莫黎的腦袋一陣刺痛。與此同時,一股灼熱到足以讓光線都發生扭曲的龐大能量,正在其核心處以指數級的速度飛速凝聚,那耀眼的白光,仿佛一顆微型恆星,即將在廣場中央誕生!
嚓! 嚓! 嚓!
那些由藤蔓與岩石構成的自然傀儡,它們身上那些堅硬的花崗岩開始相互摩擦、擠壓,發出令人牙酸的、骨骼錯位般的恐怖聲響。那些早已干枯得如同枯柴的藤蔓,在一瞬間仿佛被注入了無窮的生命力,其焦黑的表面下,一條條翠綠色的、充滿了危險而妖異能量的紋路迅速亮起,如同無數條從沉睡中甦醒的、饑腸轆轆的遠古毒蛇,貪婪地扭動著!
它們,全都“活”了過來!
這座沉睡了萬古的、充滿了智慧結晶與神聖氣息的失落之城,它的自動守護機制,在精準地偵測到葉絡和莫黎這兩個靈魂波動與數據庫完全不符的“未授權入侵者”之後,終于被徹底地、無情地激活了!
“小心!”
莫黎的反應速度快到了極致,幾乎超越了人類神經反應的極限。在危險降臨的剎那,她的身體便已經先于思維,做出了近乎本能的、最完美的判斷。她甚至來不及多說一個字,只是從喉嚨深處發出一聲急促清脆的嬌喝,身體便如同被壓縮到極致的彈簧般爆發出驚人的力量。
她一把抓住了還在那毀天滅地的陣仗中,心神受到劇烈沖擊的葉絡的手臂。那冰涼而決絕的觸感,如同最凜冽的寒風,瞬間吹散了葉絡腦海中的震驚與呆滯,讓他渾身一個激靈。莫黎猛地將他向後方、也是自己的側方拉去。與此同時,她毫不猶豫地發動了“界限之刃”的能力,她的身體連帶著被她抓住的葉絡,身形瞬間向側方憑空平移了十數米,在原地留下了一道因為空間扭曲而產生的、正在緩緩消散的淡淡殘影。
幾乎是在他們離開原地的下一個千分之一秒。
咻——!
一道比卡車還要粗壯的、凝聚著足以瞬間融化鋼鐵的恐怖高溫的、如同太陽核心噴射出的伽馬射線般的灼熱能量光束,從那個高速旋轉的水晶幾何體中悍然射出。它以亞光速的速度,精準地、毫無任何偏差地,擊中了他們剛才所站立的、那塊鐫刻著星辰符文的黑色地磚。
沒有驚天動地的劇烈爆炸,沒有震耳欲聾的轟鳴。
只有一片死寂的、令人心悸的、仿佛要吞噬掉世界上所有色彩與聲音的、純粹到極致的白光。
當那片白光以比出現時更快的速度散去之後,那由不知名黑色巨石鋪就的、堅硬到連戰略級導彈都未必能留下痕跡的地面上,赫然出現了一個直徑超過三米、深不見底、邊緣呈現出完美的琉璃狀熔化痕跡的可怕深坑!坑洞的周圍,絲絲縷縷的青煙正裊裊升起,散發出一股刺鼻的、萬物被徹底分解湮滅後的焦糊味道。
這要是被打中了……
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如同毒液般瞬間從葉絡的尾椎骨竄上天靈蓋。他毫不懷疑,即使是以自己那經過“海德拉血統”和數次生死磨礪強化過的強悍身體,也會在那道光束之下,連一個痛苦的念頭都來不及產生,就在瞬間被徹底汽化,蒸發得無影無蹤,連一粒塵埃都不會剩下。
“它們……它們的目標就是我們!”葉絡的聲音因為後怕而變得干澀沙啞,心髒仿佛被一只無形的大手緊緊攥住,幾乎要停止跳動。
然而,危機還遠遠沒有結束。這,僅僅只是一個開始。
咚!咚!咚!
那尊被徹底激活的青銅牛頭魔偶,已經邁開了它那如同擎天之柱般的沉重步伐。大地,在它的每一次踏步之下,都發出了沉悶的、如同小型地震般的劇烈震顫,讓站立不穩的兩人一陣搖晃。它高高地、仿佛炫耀般地舉起了手中那柄足以將一座現代化的摩天大樓都輕易劈成兩半的巨大青銅戰斧。那雙燃燒著熔岩怒火的赤紅色雙眼中,死死地鎖定了葉絡和莫黎這兩個在它眼中如同螻蟻般渺小脆弱的目標,攜帶著一股一往無前的、仿佛萬鈞雷霆般無可阻擋的可怕氣勢,發起了最直接、最野蠻、也最高效的奪命沖鋒!
而在他們的四面八方,更多的、形態各異的守護魔偶,也正從那些古老的金字塔陰影之後、從那些緩緩開啟的巨大浮雕之門背後、甚至從他們腳下那些裂開的黑色地磚之下緩緩升起的暗格之中,被一一激活,甦醒過來。
金屬的、岩石的、水晶的、植物的……各種材質的眼楮,紛紛亮起了代表殺戮的冷酷光芒。
它們的目標只有一個,那就是忠實地、不打折扣地執行那套被鐫刻在它們核心程序中、已經沉寂了萬古、冰冷而又絕對的至高指令——
【偵測到未授權生命體……執行淨化協議……清除所有入侵者!】
這座宏偉、壯麗、充滿了失落智慧與神秘氣息的古老城市,在這一刻,終于向葉絡和莫黎這兩個擅自闖入聖地的凡人,露出了它那冰冷而又致命的獠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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