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從天而降的巨大瀑布,與其說是自然景觀,不如說是一堵由液態的、狂暴的世界之力所構成的、永恆移動的牆壁。它蠻橫地橫亙在葉絡和莫黎與世界的另一端,仿佛是創世神在構建這個世界時,設下的最後一道、也是最不講道理的、只允許最勇敢者通過的門檻。
震耳欲聾的轟鳴聲,在這里已經不再是單純的聲音,而是一種能夠穿透肉體、直達靈魂的、持續不斷的物理沖擊與法則共振。僅僅是站在這道水幕之前,葉絡就感覺自己的五髒六腑都在隨著那恐怖的節奏而共鳴,耳膜更是被壓迫到刺痛,以至于幾乎徹底麻木,只能听到一片混沌的、巨大的雜音。
撲面而來的、混合著巨大動能的水汽,如同無數被高速發射出來的、細密的鋼針,狠狠地、密集地抽打在他們的臉上、身上,瞬間便浸透了他們那經過特殊材料處理、本該防水抗撕裂的作戰服。冰冷的、帶著原始力量的水流,無孔不入地侵襲著他們的體溫。
冰冷,沉重,以及一種源自生命最本能的、對于被碾碎成齏粉的原始恐懼,從四面八方席卷而來,試圖將他們那微不足道的、如同磐石般的意志徹底摧垮。
“準備好了嗎?”
葉絡的聲音在如此可怕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轟鳴背景音中,顯得有些模糊不清。他不得不將聲音凝聚成線,幾乎是用吼的方式,對身旁的莫黎問道。他的眼神,穿透了那迷漫視野的、如同白色濃霧般的水汽,如同兩顆在風暴中心依舊熊熊燃燒的星辰,充滿了不容動搖的決意與對伙伴的詢問。
莫黎沒有說話。任何的言語,在此時此刻,都顯得如此蒼白而又多余。
她只是用力地、重重地點了點頭,那張總是帶著幾分清冷和與世隔絕般疏離感的俏麗臉龐上,此刻也寫滿了前所未有的凝重。她白皙修長的手指,緊緊地、甚至因為過度用力而指節泛白地,握住了那柄仿佛由凝固的陰影與破碎空間構成的黑色匕首——“界限之刃”。匕首的表面,正自發地散發出一圈微弱的、肉眼可見的、扭曲光線的空間波動,如同一個無形的漩渦,努力地抵消著周圍狂暴的、混亂的能量對她自身的干擾。
葉絡深吸了一口那滿是水腥味的、因為水壓而顯得沉甸甸的空氣,不再有絲毫的猶豫和遲疑,率先邁出了那至關重要的一步。
在他踏入水幕邊緣的瞬間,他將那股一直深藏于靈魂本源最深處、源自母親甦韻留給他最寶貴遺產的、溫暖而純粹的光屬性力量,毫無保留地、如同決堤的洪水般催動到了極致!
嗡——!
一圈柔和、堅韌、卻又充滿了神聖與秩序感的淡金色光罩,如同一只由傳說中的琉璃神晶所打造的、倒扣的巨碗,瞬間從葉絡體內擴展開來,將他與莫黎兩人嚴絲合縫地、不留一絲縫隙地籠罩其中。
狂暴的、足以將數噸重的、最堅固的巨石都在瞬間沖刷得無影無蹤的恐怖水流,如同被激怒的、翱翔于九天之上的遠古巨龍,狠狠地、前赴後繼地,砸在了這層看起來並不厚實、甚至有些單薄的淡金色光罩之上。
咚!咚!咚!咚!
沉悶如遠古巨人在用攻城錘擂響神域天鼓般的巨響,連綿不絕地、毫無間歇地在光罩表面炸開。每一次撞擊,都讓光罩產生劇烈的、如同水波般的漣漪,光芒也因此明滅不定。但它卻始終堅韌地、頑強地,沒有被撼動分毫。
那些狂暴的水流,在接觸到這層充滿了“秩序”與“守護”規則的光罩的瞬間,其上蘊含的、足以撕裂一切的混亂動能和充滿惡意的侵蝕性力量,仿佛被一種更高層次的、更加本源的規則所淨化、撫平、馴服。最終,它們化為了純粹而溫和的水流,順著光罩那完美的弧度滑落向兩旁。
即便如此,那無窮無盡的、仿佛來自于整個世界憤怒的水幕所帶來的、如同整座山岳持續不斷傾倒下來的巨大壓力,依舊從四面八方瘋狂地擠壓而來。葉絡感覺自己就像是背負著一座移動的山脈,每向前踏出一步,都需要消耗海量的能量,他身上的每一寸筋骨,都在發出不堪重負的、細微的呻吟。
他們的視野,徹底被無窮無盡的、高速下墜的、近乎于純白的狂暴水流所佔據。時間和空間感,在這個奇特而又致命的環境中,變得異常的模糊和扭曲。他們仿佛被拋入了一個永恆滾動的、充滿了無盡水流的巨大混沌滾筒之中,分不清上下左右,也感受不到時間的流逝。
唯一的參照物,便是彼此的存在,是對方那溫熱的、堅定的、帶著生命氣息的體溫。
莫黎緊緊地跟在葉絡的身後,她將一只冰涼的手輕輕地搭在葉絡的脊背之上,既是為了穩定自己的身形,也是為了將自己的力量與感知,毫無保留地與葉絡共享。同時,她將自己全部的精神,都投入到了對這片混亂空間的感知之中。
在這里,她的空間感知能力,發揮了至關重要的、無可替代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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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她的“真實視界”里,這道看似渾然一體的巨大水幕,其內部並非是均勻的。無數道更加湍急、更加狂暴、水壓足以將最堅固的合金都在瞬間碾成粉末的“水壓核心”,如同隱藏在激流中、不斷移動的致命暗礁,遍布于整個通道。同時,在這些“水壓核心”之間,也存在著一些相對平穩、壓力較小的、轉瞬即逝的“安全水隙”。
這些“水隙”如同水中淘氣的精靈,不斷地在生滅、移動、變化,毫無規律可言,仿佛是這首狂暴交響樂中,唯一的、溫柔的休止符。
莫黎就像一位最高明、最冷靜的舵手,在那雙能夠洞悉空間本質的冰藍色眼眸引導下,不斷地通過最細微的手勢,以及更加直接、無需言語的精神鏈接,向葉絡傳遞著最精確的信息。
“左前方,三步,有巨大渦流,避開!”
“保持直行,前方五米處有短暫的平穩區,加速通過!”
“停!正上方一股強壓即將掠過!穩住!”
葉絡對莫黎有著近乎本能的、百分之百的信任。他放棄了自己所有的判斷,將身體的控制權,幾乎完全交給了莫黎的指引。他就像一台性能強大到極致的引擎,只負責一件事——將那源自母親的光屬性力量催動到極致,維持住這個他們賴以生存的守護光罩,然後,根據莫黎那清晰無比的指令,前進,轉向,或者停下。
兩人在這片純白色的、充滿了毀滅性力量的混沌世界之中,以一種充滿了極致默契與絕對信任的方式,艱難地、卻又無比堅定地,一步一步,向前挪動著。
這通道,仿佛真的沒有盡頭。
不知道究竟過去了多久,可能只是一瞬,也可能已經過了一個漫長的世紀。葉絡感覺自己體內的光屬性力量,已經如同即將燃盡的蠟燭,那光焰開始變得明滅不定,隨時都有可能徹底熄滅。他那原本璀璨奪目的淡金色光罩,也開始出現了細微的、不穩定的顫抖,仿佛隨時都會破碎。
他甚至能清晰地感覺到,莫黎搭在他背上的那只手,也因為長時間維持高度集中的精神感知,而變得有些冰冷和無力,甚至開始微微地顫抖。
他們的能量,即將消耗殆盡。
就在這股無力的、冰冷的絕望情緒,即將如同這無盡的水流般,將他們徹底淹沒的瞬間,前方那無窮無盡的、單調到令人發瘋的純白之中,突兀地,透出了一絲極其微弱、卻又異常清晰的、異樣的光亮。
那光亮,不屬于水流,不屬于陽光,而是一種更加古老、更加柔和的、仿佛來自另一個失落世界的光輝。它像是一盞在風暴中永不熄滅的燈塔,充滿了希望與溫暖。
“就是那里!”
葉絡那幾乎已經麻木的精神,被這縷光芒瞬間點燃,重新煥發出了強大的、幾乎是回光返照般的活力。
“莫黎!”他用盡最後的力氣,大吼一聲。
“嗯!”莫黎也感受到了那股來自新世界的氣息,她同樣用盡最後的力量,將一道精準無比、包含了最後沖刺路線的空間指引,如同烙印般,打入了葉絡的腦海。
兩人不再有任何的保留,鼓起了體內殘存的、最後一絲源自求生本能的力量,如同兩支離弦的、燃燒著生命之火的利箭,猛地向著那片充滿了希望與未知的、光亮傳來的方向,發起了最後的、決死般的沖鋒!
隨著一聲仿佛穿透了某種柔軟而堅韌的薄膜、充滿了奇異質感的“啵”的輕響,那一直以來折磨著他們的、震耳欲聾的、仿佛要撕裂整個世界的巨大轟鳴聲,驟然之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整個世界,瞬間陷入了一片極致的、安詳到令人感動的、仿佛時間都為之靜止的寧靜之中。
他們,沖出了水幕。
雙腳踏上堅實地面的瞬間,葉絡和莫黎都因為力量的瞬間透支而一個踉蹌,幾乎是同時,半跪在了地上,大口大口地、貪婪地喘著粗氣。那一直籠罩著他們的、潮濕而壓抑的、充滿了侵蝕性能量的迷霧,已經徹底消失得無影無蹤。
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混雜著青草的芬芳、被歲月打磨過的古老岩石的沉靜氣息、以及某種他們從未聞過的、清甜而又淡雅的未知花香的、無比清新的空氣,撲面而來。
這空氣,仿佛已經在這里沉澱了千百萬年的時光。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飲用最甘甜清冽的、能夠洗滌靈魂的聖泉。那股沁人心脾的澄澈感,順著他們的呼吸道,流遍四肢百骸,最終滋養著他們那幾近枯竭的、疲憊不堪的靈魂。
他們,成功了。
穿過了那道隔絕一切的、凡人無法逾越的天塹,他們來到了瀑布聲的另一端。
一個被世界所徹底遺忘的、只存在于最古老傳說中的,寧靜的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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