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從那片能吞噬一切的恐怖流沙陷阱中掙脫出來是一種劫後余生的慶幸，那麼此刻當他們看清自己所面臨的現實處境時，一種比被黃沙掩埋更加冰冷、更加徹骨的絕望便如同無形的潮水，緩緩地卻又無可阻擋地淹沒了每個人的心頭。
死里逃生之後，是更深的絕望。
他們失去了幾乎所有的生存物資。那些裝滿了生命之源的沉重水囊，那些能在關鍵時刻補充體能的高能食物，那些能夠處理傷口、抵御感染的醫療用品，以及那些能夠在寒夜中為他們一絲溫暖的御寒裝備，全都隨著那幾頭可憐的駱駝永遠地沉眠在了那片流沙的深處。
此刻的他們除了身上這套早已被汗水和沙塵浸透的作戰服以及手中那數量已經不多的武器彈藥之外幾乎一無所有。
他們身處在這片連方向都難以辨別的“遺忘沙海”的最深腹地，四周是無盡的一成不變的令人心生茫然的沙丘與岩石。死亡的陰影不再是某種虛無縹緲的威脅而是如同實質化的冰冷的實體像一只巨大的禿鷲盤旋在他們的頭頂用它那冷酷無情的眼眸靜靜地等待著他們耗盡最後一絲力氣然後俯沖而下享受盛宴。
莫黎的情況最是糟糕。為了在最後關頭強行開啟那道救命的空間通道她幾乎榨干了自己所有的空間能量甚至透支了部分生命本源。此刻的她臉色蒼白得如同一張被浸濕的宣紙毫無血色。她虛弱地靠在葉絡的懷里連穩穩地站立都變得困難每一次呼吸都顯得無比微弱仿佛隨時都會熄滅的燭火。
葉絡緊緊地抱著她能清晰地感受到她身體的虛弱與那股從靈魂深處散發出的疲憊。他將自己僅剩不多的飲用水小心翼翼地喂到她的唇邊心中充滿了後怕、感激以及一種沉甸甸的名為“責任”的重量。
“雲雀”和駕駛員“鐵t”這兩位身經百戰的聯合調查組精英雖然沒有受什麼實質性的傷害但那幾乎等同于全軍覆沒的物資損失也讓他們那雙早已見慣了生死考驗的堅毅的眼眸之中流露出一絲難以掩飾的黯淡與沉重。他們比任何人都清楚在這樣的絕境之下沒有了物資就等于被判了死刑剩下的只是時間問題。
他們在附近一處巨大岩山的背風面找到了一塊相對平坦的岩石平台作為臨時的休息點。這里地勢較高視野開闊更重要的是他們腳下那厚重的富含某種特殊金屬礦脈的古老岩層結構似乎對這片區域無處不在的能夠干擾一切電子信號的強地磁場產生了一絲微弱的屏蔽效果。
這是他們目前唯一的也是最後的希望。
“雲雀”沒有被絕望徹底擊垮。她小心翼翼地從自己貼身的用特殊防震材料包裹的戰術背包中取出了那台在“幽靈七號”墜機時被她用身體拼死保護下來的便攜式的軍用級量子加密通訊設備。
她跪坐在地上將設備的微型碟狀天線展開以一種近乎于祈禱的姿態不斷地調整著天線的角度和頻率嘗試著在這片信號的墳場之中捕捉到一絲來自文明世界的回音與遠在萬里之外的行動總部建立起那脆弱如蛛絲般的聯系。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
夜幕如同巨大的黑色天鵝絨緩緩地籠罩了這片荒涼的大地。沙漠的夜晚寒冷刺骨干燥的寒風如同無數把細小的刀子刮過他們裸露在外的皮膚。他們用飛行器殘骸里拆下來的最後一點固體燃料點燃了一小堆篝火。那微弱的跳動的火光是這片無盡黑暗中唯一的暖色映照著四張同樣疲憊而凝重的臉。
就在所有人都快要被這漫長的看不到盡頭的等待所吞噬心中最後一絲希望之火也即將熄滅時——
那台靜默了許久的通訊設備上那個代表著信號成功連接的微型指示燈突然奇跡般地閃爍起了幾下微弱的卻又無比明亮的綠色光芒！
“接通了！我接通了總部的中繼衛星！”
“雲雀”發出一聲壓抑著極致驚喜的低呼她的聲音因為過度激動而帶上了一絲無法控制的微微顫抖。這一刻她那張總是保持著冷靜和理智的臉上終于浮現出了劫後余生的激動神色。
她不敢有絲毫的耽擱立刻以最快的速度用顫抖的手指在設備的操作界面上輸入了一連串長達三十二位的復雜無比的最高授權碼。隨著她的操作這條剛剛建立起來的脆弱通訊線路被直接轉接到了一個只有聯合調查組最高層才能進入的絕對保密的s級加密頻道。
很快一陣輕微的如同潮水般的電流聲過後一個他們無比熟悉也無比渴望听到的聲音從通訊器中艱難地傳了過來。雖然聲音斷斷續續被強烈的信號干擾扭曲得有些失真但在這一刻它卻如同天籟之音讓在場每個人的精神都為之一振。
“這里是‘蒼鷹’……‘雲雀’听到請回答……你們……情況如何？”
是他們的隊長“蒼鷹”！
“隊長！是我們！”“雲雀”強忍著眼眶中幾乎要奪眶而出的淚水用一種在生死關頭錘煉出的最簡練、最精準的語言飛快地將他們這段時間以來所遭遇的一切進行了緊急匯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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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靈七號’確認損毀無法修復。我們遭遇了圖鑒組織的先遣隊以及被‘災厄’力量深度污染的本地沙漠生物……戰斗慘烈我們成功俘虜了一名技術員……我們發現了他們的臨時營地並獲取了他們代號為‘盜火者’的核心行動計劃……隊長他們的目標是‘日灼神廟’或者說是一座遠古‘方尖碑’！他們試圖利用它的力量強行撕開通往更高維度的不穩定的時空裂縫！葉先生也就是‘探路者’他認為這會造成一場我們無法預料也無法承受的不可逆轉的巨大災難……”
“……最後我們遭遇了超大型流沙陷阱失去了絕大部分生存物資目前被困在沙漠腹地具體坐標不明情況……非常危急。”
當“雲雀”的匯報結束通訊器的另一頭陷入了長久的令人心焦的沉默。
他們能想象得到遠在萬里之外那個戒備森嚴的指揮中心里“蒼鷹”正站在巨大的戰略地圖前消化著這短短幾句話中所蘊含的足以讓整個世界格局都為之震動的龐大信息量以及他們這支先遣小隊那急轉直下的幾乎等同于全軍覆沒的糟糕處境。
良久他的聲音才再次響起這一次聲音中的疲憊和斷續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前所未有的如同花崗岩般堅硬的凝重。
“知道了。雲雀……你們……做得很好。真的很好。”“蒼鷹”的聲音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對部下身陷絕境的痛心但更多的是一種對他們所獲取情報的價值的肯定“‘盜火者’計劃……這個情報的價值無可估量。你們用生命為我們贏得了最關鍵的主動權。”
他頓了頓似乎是在背後下達了某個重大的決心然後用一種沉穩而堅定的聲音做出了承諾
“組織已經根據你們之前失聯超過二十四小時的情況啟動了最高級別的應急預案。一支由‘裁決者’級超凡者親自帶隊的快速反應特遣隊代號‘沙暴之錘’正在向‘遺忘沙海’的外圍區域快速集結。我們會從正面戰場不惜一切代價強行牽制住圖鑒組織即將抵達的主力部隊為你們爭取最寶貴的時間！”
這個消息如同一針強心劑注入了在場每個人的心中。他們仿佛在無盡的黑暗與冰冷之中終于看到了一絲來自遠方的溫暖的曙光。他們……沒有被放棄！
“同時”蒼鷹的聲音繼續傳來內容更加的令人振奮“我們已經通過外交渠道向最高理事會申請臨時征用一顆隸屬于軍方的具備高軌道能量成像能力的偵察衛星。從現在開始我們會二十四小時不間斷地對你們失聯前最後坐標所處的大致區域進行不間斷的高精度能量掃描。一旦你們找到了那座‘日灼神廟’並以任何方式激活了它它在啟動時所散發出的獨特而龐大的能量波動就一定會被我們的衛星捕捉到。屆時我們就能立即獲得你們的精準坐標並會在第一時間派遣一支裝備了最新型短程空間跳躍引擎的空天突擊隊對你們進行最高優先級的直接的火力與人員支援！”
這個承諾不可謂不重。它幾乎動用了聯合調查組所能動用的最高級別的資源。這意味著只要他們能憑著自己的力量堅持到找到神廟並接觸到它的那一刻他們就有生還的希望！
然而希望的背後往往伴隨著更加殘酷也更加冰冷的現實。
“蒼鷹”的話鋒猛地一轉語氣中所有的溫情和鼓勵都消失了變得無比嚴肅甚至……有些冷酷。
“但是你們所有人都必須清醒地立刻地明白一個事實。”
“‘遺忘沙海’深處的強地磁場和混亂的空間結構對我們而言同樣是一個天然的幾乎無法逾越的屏障。我們的地面部隊‘沙暴之錘’很難在不付出毀滅性犧牲的情況下深入到沙漠腹地去進行大範圍的搜索來尋找你們。我們的高軌道衛星也只能捕捉到像‘神廟’啟動時那樣達到戰略級別的強大能量爆發而根本無法對單個的人類生命體進行有效的定位。”
“所以在你們找到‘日灼神廟’並激活它之前在這段不知道會持續多久的時間里我們之間的通訊隨時可能像現在這樣再次中斷。我們無法為你們任何實質性的直接的幫助。沒有空投物資沒有火力支援沒有情報指引。”
他的每一個字都如同冰冷的鐵塊通過電流清晰無比地傳入每個人的耳中無情地擊碎了他們心中剛剛燃起的那一絲不切實際的幻想。
“你們……是孤軍。”
孤軍。
這兩個字如同兩座無形的沉甸甸的大山轟然壓在了每個人的心上。
這既是遙遠的如同海市蜃樓般虛無縹緲的最終希望也是近在咫尺的無法逃避的必須獨自面對的殘酷絕境。這天堂與地獄般的鮮明對比讓眾人剛剛才因為總部的承諾而燃起的希望之火又瞬間被現實的刺骨的冷風吹得搖搖欲墜。
“滋……滋啦……滋啦……”
就在此刻通訊器里的電流雜音開始急劇地增大信號如同風中殘燭般開始劇烈地衰減和不穩定起來。那片區域的地磁干擾似乎又開始毫無規律地增強了。
“雲雀！听著！”在通訊即將徹底斷線的前一刻“蒼鷹”似乎也意識到了這一點他用盡全力發出了最後的急促到幾乎听不清的指示“相信……相信‘探路者’的判斷！葉絡先生的……感知能力是你們……現在唯一的……依仗！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然後……帶回我們需要的……那個世界的……東……西……”
後面的話已經徹底被淹沒在了一片刺耳的如同尖嘯般的電流雜音之中。
綠色的指示燈最後閃爍了兩下便徹底熄滅了。
通訊徹底中斷了。
四周再次恢復了那令人窒息的死一般的寂靜。唯一能听到的只有沙漠夜晚那永恆不變的如同無數亡魂在低聲嗚咽般的悲涼的風沙聲。
葉絡、莫黎、“雲雀”和駕駛員“鐵t”四個人圍坐在那堆用最後一點燃料點燃的即將熄滅的微弱的篝火旁。跳動的火光將他們每個人疲憊而凝重的臉龐映照得忽明忽暗如同雕塑般沉靜。
他們沉默著誰也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听著風聲。
但所有人的心中都比任何時候都要清楚。
從現在起他們就是一支被整個世界所遺忘被所有後援所隔絕的孤軍了。
他們唯一的生路唯一的希望就隱藏在前方那片被黑暗徹底籠罩的無盡的深邃的仿佛能吞噬一切光芒與生命的沙漠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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