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蒼鷹”那如同最終審判般的質詢,在這片被陽光與溪流點綴的寧靜針葉林中緩緩落下時,周遭的空氣仿佛瞬間凝固。
葉絡和莫黎清晰地感覺到,那四名一直保持著絕對警戒姿態的特遣隊員,他們身上散發出的氣息陡然一變。那股冰冷、純粹、仿佛從西伯利亞冰原深處刮來的實質性殺意,在瞬間濃重了數倍。
這並非單純的敵意,而是一種更為純粹也更為可怕的東西——那是經過無數次演練和實戰後,早已烙印進骨髓的絕對服從與高效殺戮本能。他們的身體如同一張張拉滿的硬弓,每一寸肌肉都為瞬間的爆發而緊繃。手指穩穩地搭在特制能量武器的扳機上,只要他們的隊長“蒼鷹”一聲令下,甚至可能只需要一個微小的、旁人無法察覺的肌肉抽動,迎接葉絡和莫黎的,必將是來自四面八方、由最先進能量武器交織而成的毀滅風暴,其威力足以在須臾之間將這片寧靜的林地從地圖上徹底抹去。
面對著這樣一種毫無勝算可言的絕望處境,葉絡的大腦卻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瘋狂運轉。無數信息流如同決堤的洪水,在他的意識海洋中交匯、踫撞、分析、重組。
危!
這無疑是他踏上那條孤獨復仇之路以來,所遇到的最直接、也是最致命的危機。眼前的敵人,不再是圖鑒組織那種行動邏輯尚有跡可循的瘋子,也不是治安局那種內部盤根錯節、束手束腳的官方機構。這是一個擁有全球監控網絡、裝備著足以碾壓一切的未來科技、並享有至高無上行動權限的超國家級龐然大物。他過去賴以生存的偽裝、潛行、網絡入侵等手段,在這個巨獸面前,顯得是那樣的蒼白無力。一旦處理不當,他將面臨比圖鑒組織無休止的追殺還要恐怖百倍的全球通緝,那將是真正的上天無路,入地無門。
機!
但同時,這個強大到不可思議的“國際聯合調查組”的出現,或許也是一個千載難逢的巨大機遇!他正愁單槍匹馬對抗圖鑒組織力有不逮,正愁對那席卷全球的陰謀缺乏足夠的情報支持。而眼前這個組織,無疑掌握著他最需要的東西——情報、資源,以及……一個足以撼動圖鑒組織的強大盟友的可能性。
生與死,危與機,天堂與地獄,往往只在一線之間。
決定這一切的,就是他接下來的每一個應對,每一個詞語,每一個眼神。
在這些以種族存續為最高行動準則的鐵血軍人眼中,一個沒有價值、只會求饒的弱者,和一個危險的敵人,並沒有本質區別。都會被榨干所有情報後,毫不留情地處理掉。他不能表現出絲毫軟弱,他必須展現出足夠的“價值”,甚至是足夠的“攻擊性”!
他要讓對方知道,自己不是一只可以被隨意踩死的螞蟻,而是一頭即便面對獅群,也敢于亮出獠牙搏命的孤狼!只有同等級的威脅,才能換來平等的對話資格。
電光石火間,葉絡做出了決斷。
他緩緩抬起那雙依舊冷靜得不帶一絲波瀾的眼眸,無視了周圍那四道足以凍結靈魂的殺意,毫無畏懼地直視著眼前這個氣場強大到令人窒息的男人——“蒼鷹”。
他沒有直接回答對方那充滿審判意味的質詢,反而用一種充滿了嘲諷與不屑的語氣,冷冷地反問道︰
“‘官方’組織?”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像一把鋒利的刀,直刺對方那高高在上的威嚴。
“我所遇到的上一個口口聲聲自稱‘官方’的機構,是你們口中的‘治安局’。而他們發現我之後,唯一想做的,就是像對待一只解剖台上的小白鼠,把我從里到外研究個通透。他們關心的不是真相,不是正義,而是我身上那微不足道的‘研究價值’。”
葉絡的聲音不大,卻字字誅心,回蕩在寂靜的林間。
“所以,我憑什麼要相信你們?我怎麼知道,你們和他們,不是一丘之貉?”
這番話充滿了毫不掩飾的挑釁與攻擊性。這不僅僅是質問,更是一種姿態,一種宣言。他要用這種近乎“冒犯”的方式,強行打破對方審判者的姿態,將雙方的地位從“審問者與被審問者”,拉回到“對峙的雙方”這個平等的層面上來。同時,他也在激烈地試探著眼前這個男人,以及他背後那個神秘組織的行事底線與處事風格。
果然,在听到葉絡這番話後,“蒼鷹”那雙鷹隼般銳利的眼眸猛地一凝!
一股更加強大冰冷的威勢,如同無形的沉重山岳,從他身上轟然爆發,狠狠地朝著葉絡碾壓而去!那不再是單純的氣場壓迫,而是蘊含著他自身強大超凡力量的實質性精神沖擊!空氣在他周圍都仿佛因此變得粘稠。
然而,他並沒有像葉絡預想中那樣被徹底激怒。他只是用一種更加深沉冰冷的語調,每一個字都像是從萬年寒冰中鑿出一般,沉聲說道︰
“治安局,全稱是‘城市級公共安全特殊事件處理局’。他們的權限、視野以及資源,都決定了他們的處理方式只能停留在最淺層的、以‘維穩’和‘控制’為第一要務的城市級層面上。他們的做法有其局限性,但並非毫無道理。”
“而我們,‘國際聯合調查組’,”他停頓了一下,每一個字都重重地敲擊在葉絡的心上,“我們所處理的,是那些一旦失控,就足以在瞬間毀滅一座城市、一個國家,甚至是……影響到我們整個人類文明能否繼續存續下去的……‘天災級’事件。”
“蒼鷹”的目光變得愈發深邃,仿佛能洞穿歷史的迷霧,看到那血與火的未來。
“年輕人,你必須明白一個道理。在這樣一種足以威脅到整個種族生死存亡的終極威脅面前,任何所謂的個體自由與個體權益,都必須也必然要為整個集體的生存權利讓路。這是鐵則,不容置疑。”
“但是……”
他的話鋒突然一轉,那山岳般的壓力也隨之微微一松。
“我們也同樣清楚,想要對抗‘天災’,光靠我們自己遠遠不夠。我們更需要的,是一切可以團結的力量,是一切有價值的情報與合作。”他的目光掃過葉絡,意有所指,“而不是一具雖然可能會說話,但卻早就冰冷了的尸體。”
這番話軟中帶硬,寸步不讓。既清晰無比地展露了他們組織不容挑釁的強大與近乎冷酷的行事準則,也同樣在話語的最後,為這場對峙留下了一絲可以繼續溝通與談判的余地。他承認了葉絡作為“可以團結的力量”的潛在可能性。
在他們進行著這場刀尖上跳舞般的激烈言語交鋒時,一旁的莫黎始終一言不發。她知道,在這種層面的博弈中,葉絡的智慧遠勝于自己。她要做的,不是開口,而是成為他最堅實也最鋒利的後盾。
但她那只始終緊緊放在腰間,那枚如同暗夜冰晶般與她融為一體的“霜影裁決”核心之上的白皙的手,卻將她內心的極致戒備與凜然殺意暴露得淋灕盡致。
她體內那澎湃洶涌的空間能量,如同一頭被無形鎖鏈束縛的洪荒猛獸,在她周圍的空氣中激起輕微的空間褶皺,連光線都發生了扭曲。只要葉絡給她一個最細微的眼神,她就會在下一個瞬間,毫不猶豫地釋放這頭猛獸,將眼前這看似固若金湯的包圍圈徹底撕碎!她有這個自信,也有這個決心。
她這種一觸即發的致命戰斗狀態,也被感知能力敏銳到可怕地步的“蒼鷹”清清楚楚地感知到了。這也讓“蒼鷹”對眼前這兩個與年齡完全不符的年輕人,其內心的危險等級評估,又不動聲色地往上提了一層。他意識到,這兩人,絕非普通的“野生超凡者”,而是經歷過真正血與火的戰士。
這是一場無聲卻無比激烈的心理博弈。
葉絡瘋狂解構著對方的每一句話,判斷著那句“需要情報與合作”中有幾分真誠,又有幾分是誘捕的陷阱。而“蒼鷹”也同樣飛速評估著眼前這兩人巨大的危險性,與可能擁有的巨大潛在合作價值。清除還是吸納,兩種選擇的風險與收益在他的腦海中飛速權衡。
雙方都在用各自的方式瘋狂試探,想要找到那個可以讓自己在這場信息不對等的博弈中,佔據主動權的破綻。
就在對峙的氣氛緊張到連林間的風都仿佛停止流動的時候,一個突如其來的情報,如同一顆投入平靜湖面的巨石,瞬間打破了這場危險的僵局。
只見“蒼鷹”身後,那名一直低頭操作著手臂上微型電腦終端的技術兵,突然通過隊內通訊頻道,用一種充滿了驚訝與不確定的語氣高聲報告道︰
“隊長!緊急發現!”他的聲音因激動和不可思議,甚至出現了一絲細微的顫抖。“根據我們中央數據庫中,關于‘圖鑒組織’代號‘冰柩使者’的s級危險人物——艾薩克•馮•海因斯堡的歷史能量波動模型進行實時比對分析……”
“我們發現,眼前這兩個目標的能量波動模型,與艾薩克的能量記錄存在著極其明顯的劇烈對抗性反應!其能量踫撞的烈度評估,已超過模型預測的任何一種常規戰斗!根據模型的初步推演結果……他們,很可能在不久之前,與艾薩克以及他所帶領的圖鑒組織精銳小隊,發生過一次極其慘烈的正面沖突!”
這個關鍵性的情報,讓“蒼鷹”那雙一直如古井般深邃的眼眸,在瞬間爆發出前所未有的璀璨精光!
圖鑒組織!
這個如同附骨之疽般在全球範圍內制造災難的邪惡組織,同樣是他們“國際聯合調查組”成立以來,全力追查和打擊的最主要目標之一!而艾薩克•馮•海因斯堡,這個“冰柩使者”,更是他們“s級通緝名單”上排名極其靠前的危險人物!
敵人的敵人,未必是朋友。
但至少,是一個擁有著共同的、潛在對話基礎的對象!
“蒼鷹”臉上那股充滿了壓迫性的冰冷威嚴,在這一刻終于如冰雪消融般緩緩收斂。
他看著葉絡,那銳利的目光中少了幾分審問的冷酷,多了幾分探究的興趣,用一種近乎平等的語氣,緩緩說道︰
“看來……我們之間,似乎存在著一些小小的誤會。”
“也許,我們可以換一個更適合談話的地方,然後心平氣和地坐下來,好好談一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