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葉絡那幾乎要被徹底撕裂的意識,終于從那幅由無數神明之血與文明余燼共同譜寫的、宏大而悲壯到令人窒息的“衛界戰爭史”中,如同溺水者般掙扎著,稍稍掙脫出來之後,他整個人都還沉浸在一種難以言喻的巨大沖擊波中。
那是一種混雜著無盡敬畏與深沉悲哀的復雜情感,像是一座由億萬年來從未散去的星塵凝聚而成的巨山,沉甸甸地壓在他的靈魂之上,讓他幾乎喘不過氣來。他仿佛能听到那些隕落神明在自我犧牲前最後的咆哮與嘆息,能看到無數文明在毀滅烈焰中綻放的最後光華。這種共情,幾乎讓他的心髒都為之停跳。
然而,現實並未給予他哪怕一秒鐘的喘息時間。
在他的身後,那冰冷而又堅固的現實世界里,莫黎那雙縈繞著淡淡寒霜的手,依舊緊緊地貼在他的額頭上。那股冰涼的觸感,正努力地、持續地為他那因為神經超負荷而滾燙如火的軀體降溫,試圖將他從那危險的意識深淵中拉回。她的臉上寫滿了焦急與擔憂,嘴唇緊抿,原本清澈的眼眸中,倒映著葉絡不斷抽搐、痛苦不堪的臉龐。
而在葉絡的精神世界最深處,“七彩星璇”那恐怖的解析工作,非但沒有因為他的痛苦而停止,反而像是一台突破了所有限制器的超級引擎,在消化完“衛界戰爭史”這道開胃菜後,悍然進入了一個更加深邃、更加本質、也更加危險的領域。
如果說,之前的“衛界戰爭史”是一部能夠激起無限情感共鳴的、波瀾壯闊的影像史詩,那麼此刻,由“七彩星璇”從冰封神殿那古老壁畫中解析出的、奔涌而來的全新信息洪流,則更像是一部無比精密、無比復雜、冰冷到不帶絲毫感情的、關于整個宇宙最底層運行設定的……創世藍圖。
這些信息,不再是充滿了情感與故事的畫面,不再是英雄的悲歌與世界的挽聯。它們更加冰冷,更加抽象,也更加接近于無法被凡人所理解的“真理”本身。它們如同一把最鋒利的手術刀,毫不留情地剖開了世界的表象,開始向葉絡揭示一個更加深入、也與他自身命運、與這個世界所有超凡力量的誕生,都息息相關的、最核心的終極秘密——超凡力量的,最終本質。
壁畫所承載的信息流,用一種絕對的、不容置疑的、如同法則宣告般的姿態,清晰無比地向葉絡揭示著,那些偉大的、如夜空中繁星般璀璨的古神們,在他們做出那悲壯的、以自身為祭品、以存在為代價的“自我犧牲”的決斷,將自身徹底化為永恆的“封印”或“屏障”之時,他們所付出的代價,遠遠不止于他們那不朽的生命與永恆的神魂。
其所付出的、最慘痛、也是對這個世界影響最深遠的代價,還包括了他們所掌握的、那代表著世界秩序與穩定、至高無上的核心“規則權柄”的……徹底破碎。
這個過程,在葉絡的腦海中,形成了一個無比清晰、也無比令人心碎的具象化畫面。
他仿佛“看”到,一個由最純粹的宇宙法則與創世之初最璀璨的星光共同鑄造而成的、精美到無法用人類任何語言去形容的、巧奪天工的傳世瓷器。這件瓷器的表面,流淌著宇宙初開時的第一縷光,雕刻著萬物生長與凋零的規律,它的存在本身,就是“完美”與“秩序”的終極代名詞。
然而,在這件完美藝術品所守護的世界之上,出現了一個由“外神”的恐怖力量侵蝕所留下的、正在不斷擴大的、散發著“虛無”與“混沌”氣息的、猙獰的黑色缺口。為了去堵住這個足以將整個世界連同所有生靈一同吞噬進去的缺口,這件代表著至高“規則權柄”的傳世瓷器,不得不做出了唯一的、也是最悲壯的選擇——自我撞碎。
“鐺——”
一聲在物理層面並不存在,卻足以讓整個宇宙都為之靜默、讓時間長河都為之停滯的碎裂聲,在葉絡的靈魂最深處轟然響起。那不是聲音,而是一種“秩序”被強行撕裂的、充滿了無盡悲哀與決絕的法則悲鳴。
瓷器的主體部分,那些最大的、最堅固的、蘊含著最多神明意志與力量的碎片,它們帶著義無反顧的決絕,精準地飛向了那個不斷擴散的黑暗缺口。它們燃燒著自己最後的光芒,彼此嵌合、凝固,最終,構成了那一個個堅不可摧的“封印”或“屏障”的核心。它們從此永遠地留在了原地,如同忠誠而又沉默的墓碑,承擔起了鎮壓“外神”、守護世界的、永恆的責任。
但是,在這個無比劇烈的、其撞擊能量堪比一次宇宙大爆炸的破碎過程中,依舊會有無數細小的、甚至比塵埃還要微不足道的“瓷片”,因為那股無法想象的巨大沖擊力,而控制不住地、如同蒲公英的種子被狂風吹散般,向著四面八方,瘋狂地、不受控制地飛散出去。
這些飛散出去的、細小無比的“瓷片”,就是那些從此游離于整個世界各處、融入了山川、融入了河流、融入了大氣、乃至融入了時間和空間的、最細微的縫隙之中,無人知曉,也無人能見的……
“規則碎片”!
葉絡的意識在一瞬間被拉高到了一個前所未有的、超越了時空的宏觀視角。他“看”到,這些看似微不足道的碎片,實際上就是構成這個世界所有物理法則與超凡現象的、最基礎、最原始的“源代碼片段”。它們本身,就蘊含著最為本源的、來自于某位偉大古神的力量印記與法則特性。
例如,當那尊名為“赫利俄斯”的太陽神犧牲自我、化為永恆恆星之後,這個世界的大氣之中,就多出了無數肉眼不可見、但卻真實存在的、閃爍著微弱神聖金光的規則碎片。它們分別代表著“光”、“熱”、“淨化”、“生命”、“希望”等不同的概念。它們有的融入了陽光,滋養萬物;有的沉入了地心之火,維持著星球的溫度;有的則依附在了某些擁有頑強生命力的植物之上,等待著被喚醒的契機。
當這位“冰封之神”犧牲自我、將自身化為鎮壓災厄的這座冰封神殿之後,這片廣袤無垠的凜冬之地,便自然而然地,充滿了無數散發著清冷冰藍色光芒的規則碎片。它們代表著“寒冰”、“空間”、“秩序”、“封印”、“靜止”等強大的概念。它們讓這里的空氣變得凝固,讓這里的空間變得堅韌,讓這里的秩序,變得神聖而不容侵犯。
這些碎片,就如同無數無主的、神聖的寶藏,如同諸神隕落後留下的、最珍貴的遺產,靜靜地、沉默地,散落在世界的每一個角落,融入了萬事萬物之中,等待著被“發現”的那一刻。
然而,這些對于整個世界來說是基石的“寶藏”,對于凡人來說,卻是最致命的劇毒。
壁畫的信息清楚地顯示,凡人的靈魂,在正常情況下,是無比脆弱的,就像一張暴露在狂風暴雨中的單薄紙張。他們根本無法直接去觸踫、更不用說去理解和使用這些蘊含著世界本源力量的“規則碎片”。任何凡人,只要試圖強行接觸一片最微小的碎片,其靈魂就會在那一瞬間,被碎片內部所蘊含的、龐大到無法想象的信息流和能量,撐得當場爆開,落得個魂飛魄散、連一絲痕跡都無法留下的淒慘下場。
但是,凡事總有例外。這個世界,總是在最深的絕望之中,留下那麼一絲微弱的、名為“奇跡”的火種。
終于,在這一刻,在“七彩星璇”那恐怖到極致的計算力之下,在葉絡那瀕臨崩潰、卻又被強行拓寬的腦海之中,所有關于“神隕”、“規則破碎”、“執念”和“靈魂遺蛻”的信息,如同無數條奔騰不息的河流,在經歷了漫長的旅途之後,最終匯入了一片名為“真理”的、波瀾不驚的海洋。
一個清晰無比、也簡單無比、卻又足以解釋這個世界所有超凡現象的、神聖而冰冷的……終極公式,緩緩地,如同神諭般,浮現在他的意識之中︰
[一個凡人在瀕死或極端情緒下所產生的、強大到足以扭曲現實的純粹執念(靈魂引擎)]+[一片恰好游離在附近、且與該執念在概念屬性上高度契合的規則碎片(力量核心)]=[一件承載了特定超凡能力的、全新的存在——靈魂遺蛻]!
這個公式,如同一道創世的驚雷,瞬間打通了葉絡之前所有關于超凡力量的認知壁壘,讓他對所有的一切,都有了全新的、直達本質的、豁然開朗的理解!
他瞬間明白了!
凡人的執念,並非是憑空就能產生毀天滅地的力量。它更像是一個功率強大到不可思議的、在特殊條件下才能啟動的“靈魂引擎”。它本身或許並不具備直接干涉物理世界的能力,但它在生命最璀璨或最絕望的瞬間,所產生的、那股無比強大、無比純粹的精神力量,就如同在浩瀚的宇宙真空中,突然出現了一塊擁有著超強引力的、看不見的靈魂磁鐵!
這塊由執念所化的“磁鐵”,能夠短暫地、奇跡般地突破凡人靈魂那脆弱的極限,在那個獨一無二的、機緣巧合的、不可復制的時空節點上,從周圍的環境之中,精準地“吸引”並“捕獲”到一片在概念屬性上,與這股執念最為契合的、無主的“規則碎片”!
當代表著“精神”的“靈魂引擎”與代表著“法則”的“力量核心”成功結合的那一瞬間,奇跡便會發生!
這股強大的執念,會以其主人生前最熟悉、或最看重的一件物品為“載體”和“外殼”,將那片被成功捕獲的、蘊含著神明之力的“規則碎片”包裹其中,如同為一顆危險的、極度不穩定的核反應堆,套上了一個絕對安全的、由精神力鑄就的保護殼。最終,在現實世界,具現化為一件擁有了穩定形態和特定超凡能力的、全新的存在——靈魂遺蛻!
這一刻,葉絡也終于瞬間明白了,自己和身邊同伴們,所有力量的、真正的、神聖的來源。
為什麼他母親甦韻在生命最後一刻,那股“不惜一切代價也要守護自己孩子”的偉大執念,所誕生出的遺蛻“守護糖果”,會是純粹的光屬性,並且擁有著那般神聖而強大的、足以淨化一切邪惡的淨化之力?
答案,已經不言而喻!
因為,甦韻那股偉大而純粹的、超越了生死的母愛執念,在那個悲傷的、充滿了絕望的夜晚,化作了世界上最強大的靈魂引擎。它所產生的引力,跨越了生死的界限,精準地從空氣中,從月光中,從萬事萬物之中,吸引並捕獲到了一片源自于太陽神“赫利俄斯”在自我犧牲時所散落的、代表著“守護”、“光明”與“淨化”的、神聖的“規則碎片”!是這份平凡而又偉大的母愛,將神明的力量,凝聚成了一顆小小的、甜甜的糖果!
為什麼莫黎的初始遺蛻,會是那件能夠凍結一切、甚至扭曲空間的“暗影冰封”?為什麼在她後來于冰封王座之上進化之後,會展現出了對空間規則那驚人的、與生俱來的掌控力?
因為,在她當年被追殺、陷入最深的黑暗與絕望、產生那股“冰封一切、隔絕一切、讓我一個人靜靜地死去”的執念之時。她的靈魂,也同樣地,在那個絕望的、冰冷的角落,捕獲到了一片來自于某位早已隕落的、同時掌握著“寒冰”與“空間”雙重權柄的古神,所遺留下來的、珍貴的“規則碎片”!是她的絕望,與神明的遺贈,產生了共鳴。
這一刻,葉絡甚至想到了圖鑒組織那些千奇百怪的遺蛻——那把看似普通的美工刀,其原主人,或許是一個一生都執著于“切割”與“完美”的、偏執的工匠;那支能夠吹出禁錮泡泡的泡泡槍,其原主人,或許是一個內心孤獨、渴望擁有一個“絕對安全”的、不被外界打擾的童話世界的孩子。
他們的執念,或偉大,或渺小,或偏執,或天真,都吸引了相應的、同樣千奇百怪的規則碎片,最終形成了這些看似滑稽、實則蘊含著法則之力的遺蛻。
而他自己……
葉絡的意識,猛然回到了自己身上。
那枚作為他一切超凡之路起點的、母親留下的、古樸的黃銅“指南針”。
它所代表的,那股“指引”、“追尋”、“掠奪”與“探尋”的執念背後,又與哪一位已經隕落的、偉大的古神,所遺留的“規則碎片”,產生了共鳴?
這位古神, 又掌握著何等強大的、與“命運”或“探索”相關的權柄?
這一切的答案,都像是剝開了層層疊疊的、厚重無比的迷霧,以最清晰、最本質、也最令人震撼的形態,展現在了葉絡的面前。整個世界的真相,從未有一刻,像現在這般,離他如此之近。他感覺自己只要再向前一步,就能觸摸到那終極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