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狼部落的歡慶,如同一場壓抑了太久的火山,以最猛烈、最炙熱的方式,噴發了整整三天三夜。
整個狼嗥谷,都徹底沉浸在一片劫後余生的、近乎癲狂的喜悅海洋之中。山谷中央,那根重煥神采的狼神圖騰柱,如同定海神針,散發著溫柔而又磅礡的蔚藍光暈,將整個部落籠罩在神聖的庇護之下。圖騰柱下,族人們點燃了部落有史以來最大、最旺盛的篝火,那熊熊燃燒的火焰,如同一頭咆哮的金色巨獸,將漆黑的夜幕撕開一道溫暖的裂口,也映照著每一張洋溢著新生喜悅的、飽經風霜的臉龐。
空氣中,彌漫著濃郁而復雜的味道。窖藏了數十年、只有在首領繼位或最盛大節日時才會開啟的凜冬烈酒,如同不要錢的泉水般被大口痛飲,其辛辣而醇厚的香氣,混雜著整只整只架在火上烤得滋滋冒油的、最肥美的雪原凶獸肉的焦香,以及篝火燃燒時,松木特有的清香,共同構成了一種獨屬于雪狼部落的、粗獷而又充滿生命力的慶典交響曲。
男人們赤著上身,用最古老的的戰舞,宣泄著胸中的豪情與悲壯;女人們則圍成一圈,用她們清亮而悠揚的歌聲,傳唱著英雄的歸來與聖地的新生。孩童們在人群中追逐嬉鬧,他們的笑聲,如同山谷中最清脆的鈴鐺,為這場狂歡增添了最純粹的生機。
葉絡和莫黎,作為拯救了聖地、並被整個部落視為“狼神使者”的最高貴的客人,自然也受到了雪狼部落所能給予的、最熱情、最高規格的款待。巴圖親自將自己珍藏的、由雪山之巔最罕見的冰晶制成的酒杯贈予他們,大長老雪風則為他們披上了用雪域銀狼王皮毛制成的、象征著最高榮耀的披風。
然而,相比于外界那喧囂鼎沸、足以將人的靈魂都點燃的熱鬧慶典,莫黎在與眾人一同分享了最初的喜悅,並禮貌地接受了族人們最真摯的祝福之後,便選擇了一個人,悄然退出了狂歡的人群。
她回到了雪風長老特意為她安排的、位于部落最深處、遠離篝火與人群的、一間最為安靜舒適的木屋之中,選擇了進行一場深度的、無人打擾的靜修與閉關。
她需要時間,遠離喧囂,沉入自我的最深處。她需要一個絕對安靜的環境,去消化、去理解、去梳理,最終,去徹底掌控那份……在她體內發生的、如同宇宙大爆炸般、翻天覆地、足以重塑她整個生命軌跡的……巨大蛻變。
木屋之內,沒有點燃任何火把或油燈。厚實的獸皮窗簾被嚴絲合縫地拉上,將外界所有的光亮與聲音都隔絕在外,營造出了一片近乎絕對的黑暗與寧靜。
這里,是她的世界,是她審視自身新生的聖殿。
唯一的光源,來自于莫黎自己的掌心。
此刻,她正盤膝靜坐在地面上那張厚實而柔軟的雪熊皮地毯上。她的身姿挺拔如松,雙目緊閉,長長的睫毛在昏暗中投下淡淡的陰影,那張一向清冷如月的俏臉上,此刻寫滿了前所未有的專注與凝重。
在她的掌心之上,沒有接觸任何皮膚,就那樣靜靜地、以一種違背了重力法則的姿態,懸浮著一枚……與之前截然不同的、象征著她全新力量的、嶄新的遺蛻。
它依舊保持著完美的、如同神明切割出的藝術品般的菱形晶體形態。但它的顏色與質感,已經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它不再是之前那種深邃的、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線與希望的、純粹的暗紫色。
而是變成了一種……無比奇異、無比瑰麗、甚至帶有一種矛盾之美的、“冰藍色”與“暗紫色”完美交織的混合形態。
晶體的最核心,依舊是一片深邃到極致的、仿佛連接著無盡虛空、象征著宇宙終極黑暗的紫色奇點。那紫色,比最深的夜空還要純粹,任何光線一旦靠近,都會被其無情地吞噬,仿佛那里是一個小小的、被禁錮的黑洞。
然而,在這片代表著“虛無”與“終結”的黑暗之外,則被一層……晶瑩剔透、散發著極致森寒氣息的、仿佛由萬年玄冰壓縮凝固而成的、閃爍著點點星輝的冰晶外殼,完美地包裹了起來。那冰藍色,是如此的純淨,仿佛凝聚了世間所有的“秩序”與“永恆”,其表面流淌著肉眼難以察覺的、細微的秩序符文。
兩種截然不同的、甚至在法則層面上相互對立的屬性——代表著“虛無”、“切割”與“混沌”的空間之力,和代表著“秩序”、“凍結”與“永恆”的寒冰之力,在神殿核心,“極寒凝晶”那至高無上的規則偉力強行調和之下,以一種……近乎完美的、超乎了凡人想象極限的方式,如同一對相愛相殺的宿敵,最終緊緊地擁抱、糾纏、徹底地,融合在了一起。
“暗影裂隙”,這個曾經代表著她力量的名字,此刻听起來是如此的單薄與蒼白,已經完全無法詮釋這枚新生遺蛻此刻所蘊含的、那恐怖而又美麗的形態與力量。
莫黎在自己的心中,為它,起了一個全新的、更加貼切的名字——“暗影冰封”。
或者,也可以稱之為……“極寒裂隙”。
因為這股力量,既能撕裂萬物,也能冰封永恆。
隨著莫黎的心念微動,她緩緩地,伸出了一根白皙修長的、如同青蔥般的手指。她的動作很慢,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鄭重與虔誠,仿佛是在進行一場神聖的儀式。
一縷……帶著如同冰藍色閃電般跳躍電光的、漆黑如墨的空間之力,如同擇人而噬的深淵毒蛇,悄無聲息地,在她的指尖,盤旋、凝聚。
這股力量,僅僅是出現,就讓周圍的空氣發生了詭異的變化。木屋內的溫度驟然下降,空氣中的水汽瞬間凝結成了細微的冰晶,在遺蛻散發出的幽光中,如同飛舞的螢火蟲。
它給人的感覺,無比的矛盾,卻又無比的和諧。它既擁有著空間之力那種……無視任何物理防御、切割一切存在、詭異到令人防不勝防的極致鋒銳,又蘊含著冰雪之力那種……凍結萬物靈魂、粉碎生命活力、霸道絕倫的永恆森寒。
它不再是一把刀,而是一把……淬了劇毒的、帶著詛咒的、能同時殺死肉體與靈魂的……絕世凶兵。
莫黎緩緩睜開雙眼,那雙一向清冷的眼眸,此刻瞳孔的深處,仿佛也倒映著冰藍與暗紫交織的星雲。她的目光,平靜地,落在了木屋的最角落里,一塊為了防止木屋被風吹倒、特意用來壓住屋角的、半人多高的、質地無比堅硬的黑色花崗岩上。
她沒有做任何多余的、花哨的動作,甚至連身體都沒有動一下。她只是對著那塊遠在數米之外的花崗岩,輕輕地,一指點出。
“嗤——”
一道細微到幾乎無法被耳朵捕捉到的、如同最鋒利的絲線劃過最柔滑的綢緞般的輕響,在寂靜的木屋中一閃而逝。
那道融合了永恆冰霜與虛空暗影的、細如發絲的、近乎不可見的能量,甚至沒有在空氣中留下一絲痕跡。它仿佛直接穿透了空間的阻礙,無視了距離的定義,瞬間,便精準無比地,沒入了那塊堅硬的花崗岩之中。
下一秒,令人頭皮發麻、心膽俱裂的一幕,發生了。
那塊堅硬無比的花崗岩,從外表上看,沒有任何的變化。沒有裂痕,沒有破口,甚至連一絲被攻擊過的痕跡都沒有。它依舊靜靜地立在那里,仿佛什麼都沒有發生。
但是,在它的內部,在那雙已經被“暗影冰封”之力強化過的、能夠洞悉事物本源的眼眸注視下,莫黎清晰地“看”到,以那道力量射入的奇點為中心,一層肉眼可見的、帶著死亡與終結氣息的深藍色冰霜,正在以一種……完全違背了熱力學所有定律的、近乎于瞬移的、瘋狂的速度,向著整塊岩石的內部,瘋狂地蔓延!
那不是普通意義上的冷凍。那是一種……來自法則層面的、蠻不講理的……“湮滅式凍結”!
冰霜所過之處,花崗岩那穩定無比的分子結構,被強行、粗暴地摧毀、分解、然後重組成一種全新的、極度不穩定的“暗影冰晶”結構。構成岩石的一切物質,都在這股力量面前,失去了它們原有的屬性。
僅僅是一個呼吸的時間,甚至更短。整塊半人高的、重達數百斤的堅硬花崗岩的內部,就已經被這恐怖的“暗影冰封”之力,徹底地……從最微觀的分子層面,完全侵蝕、凍結、轉化!
此刻的它,只是虛有其表。其內在,已經變成了一個由無數細微冰晶構成的、脆弱到了極點的空殼。
莫黎的眼神沒有絲毫波動,她伸出那只剛剛釋放了力量的、依舊縴塵不染的手,對著那塊花崗岩的方向,手腕輕輕地,隨意地,一揮。
嘩啦啦——
伴隨著一陣如同沙漏傾倒、又如同風鈴破碎般的、清脆而又密集的聲響。
那塊原本堅不可摧、甚至能抵擋住重錘猛擊的巨大岩石,就像一個在極低溫下被凍脆了的、精致的沙雕,在沒有受到任何實質性的外力撞擊的情況下,竟然直接……從內部,無聲地崩解、徹底地粉碎,化為了一地……在幽光下閃爍著妖異冰藍色寒光的、細膩到了極致的……冰晶粉末!
那些粉末,比最細膩的沙塵還要微小,它們堆積在地上,形成一個完美的、與岩石原先形狀完全一致的沙丘,然後,在那一絲微不可查的氣流擾動下,緩緩地、如同擁有生命般地……坍塌、流淌開來。
看到這一幕,饒是早已有所預料的莫黎自己,那雙一向古井無波的清冷眼眸之中,也忍不住,閃過了一絲……難以抑制的、深深的震撼。
太強了!
這種全新的力量,比她之前單純的“空間切割”,要強大、要詭異、要致命……太多太多了!強大到,讓她自己都感到了一絲陌生與敬畏!
之前的“暗影裂隙”,更像是一把……專注于“切割”與“穿透”的、極致鋒利、追求單點破防的……外科手術刀。它的優點是無堅不摧,能輕易撕裂大部分的防御。但它的缺點,也同樣明顯。那就是攻擊方式相對單一,對于那些沒有實體、由純能量構成的敵人,或者是擁有超強自愈與恢復能力的對手,效果會大打折扣。它能切開敵人,卻未必能殺死敵人。
而現在的“暗影冰封”。
它,已經進化成了一件真正意義上的、完美的……殺戮兵器。
它不僅保留了那份屬于空間法則的、無視距離與防御的極致“切割”屬性,更是在此基礎之上,如同畫龍點楮般,附加了……源自“極寒凝晶”的、“極寒”、“凍結”、“粉碎”這三種……同樣致命、同樣霸道的毀滅屬性!
它的一擊,所造成的結果,將不再是單純地在敵人身上留下一道干淨利落的傷口。
而是會在撕開敵人防御的瞬間,將那極寒的、蘊含著空間破碎與秩序凍結雙重法則的恐怖力量,如同最惡毒的瘟疫,注入敵人的體內。從內部,將敵人的血肉、骨骼、經脈、能量核心、甚至是無形的靈魂,都在剎那之間,徹底地凍結成最脆弱的冰晶,然後……從根源上,徹底粉碎!
這是一種……真正意義上的、無法防御、無法治愈、從最微觀的層面,將敵人徹底抹除其存在痕跡的……“絕殺”之力!
甚至,就在剛才,當她凝視著那些化為冰晶粉末的花崗岩時,莫黎的腦海中,產生了一種無比強烈的、如同神明啟示般的預感。
她感覺到,隨著她對這股新生力量的掌控越來越深,當她能夠將冰與暗影的融合,推向一個更高的層次時,她將能夠做到……更加匪夷所思、更加接近于法則本身的……事情。
比如……不再是凍結物質,而是……短暫地“凍結”一片空間本身!
她仿佛看到了一副未來的景象︰在一場無法想象的惡戰中,她輕輕抬手,她面前的一整片空間,連同其中的時間、能量、物質,乃至于因果,都在她的一念之間,陷入一種……絕對的、無法被任何力量打破的、萬物停滯的……“永恆靜止”狀態!
那片區域,將成為神的禁區,時間的墳墓。
那,將會是一種……何等接近于傳說中“神之領域”的、無解的、令人絕望的……恐怖能力!
莫黎緩緩地,收回了自己的力量,那枚瑰麗而又危險的遺蛻,也重新沒入了她的掌心。她站起身,走到木屋的窗邊,輕輕拉開那厚實的獸皮窗簾的一角。
外界,狂歡依舊。沖天的篝火,將半邊夜空都染成了溫暖的橘紅色。族人們的歡歌笑語,如同潮水般涌來。
那是一個充滿了煙火氣與生命力的、溫暖的世界。
而窗內的她,沐浴在遺蛻散發的、冰冷而深邃的幽光之中,仿佛一位執掌著寂靜與終結的女神。
溫暖與冰冷,生命與終結,在這一刻,通過她,達成了奇妙的和諧。
那雙冰藍色的美眸之中,閃爍著前所未有的、璀璨而又堅定的自信與光芒。
她知道,從今天起,她,已經不再是那個……在大多數時候,只能站在葉絡身後,默默地為他開啟傳送門、提供有限輔助與支援的伙伴了。
她,擁有了……足以與他並肩而立,共同面對未來任何狂風暴雨、甚至是直面那來自世界之外的、名為“災厄”的終極恐怖的……強大力量!
從今往後,他的前方,將不再只有他孤獨的背影。
他的身旁,將會有她。
並肩而立,生死與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