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艾薩克那被災厄之力徹底扭曲、膨脹到非人形態的龐大身軀,在葉絡那凝聚了所有意志與力量的、純白色的審判之焰中,如同被投入太陽核心的污穢冰塊般,以一種無可逆轉的態勢分崩離析,最終化為最後一縷夾雜著不甘詛咒的黑煙,徹底消散殆盡時。整個喧囂、狂暴、瀕臨毀滅的冰封神殿核心區域,那座古老而宏偉的中央祭壇,仿佛被一只無形的神之巨手,決然地按下了時間的暫停鍵。
那場持續了許久、其能量烈度幾乎要將整個神殿空間結構都徹底撕裂的、末日般的狂暴能量風暴,在失去了艾薩克這個最主要的“誘導者”、“放大器”以及最瘋狂的“燃料供應者”之後,就如同被神話中的英雄斬斷了源頭的滅世海嘯,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地衰退、平息。
之前回蕩在冰晶大殿中那震耳欲聾、足以將凡人靈魂都震碎的轟鳴聲,以及兩種極端對立的法則能量相互對撞、湮滅時發出的刺耳尖嘯聲,都像是被人緩緩擰小了音量的收音機,漸漸變弱,從雷霆萬鈞化為沉悶的風雷,再從風雷化為幾縷微不可聞的、如同幽靈嘆息般的殘響,最終,徹底地融入了這片被驚擾了太久,此刻終于重歸的、亙古不變的死寂與靜默之中。
那持續不斷的、讓整個大地都如同篩糠般劇烈震顫的可怕晃動,也終于停止了。懸掛在破碎穹頂之上,那些如同巨獸獠牙般倒懸的、幸存的巨大冰晶鐘乳石,不再像風中即將墜落的果實般簌簌落下冰屑與碎塊,它們在最後一次輕微得幾乎無法察覺的晃動後,重新恢復了那份仿佛能凝固時間的、千萬年如一日的靜止。
空氣中,那股充滿了混亂、毀滅與瘋狂意味的、源自“災厄之源”的漆黑能量,也像是失去了指揮官的潰敗軍隊,又像是被無形引力牽引的退潮海水,緩緩地、極不情願地,向著虛空中那些依舊存在的黑暗裂隙退去。它們卷起最後的氣旋,發出不甘的嗚咽,但終究無法抗拒某種更高層級的法則,一點點地被重新吸回那片不屬于這個世界的、恐怖的未知領域。
然而,潰敗的軍隊在撤離時,總會留下一片狼藉的戰場。這些邪異的能量,也並非是干淨利落地、不留痕跡地消失。它們在它們肆虐過的每一個角落,都留下了仿佛無法被徹底抹去的、象征著褻瀆與腐蝕的、丑陋的“污漬”。
那些原本純淨通透、在“極寒凝晶”的光芒下能折射出夢幻般彩虹光澤的冰晶地面和牆壁上,此刻都布滿了大片大片的、如同最濃稠的墨汁被肆意潑灑後留下的、頑固的暗色斑塊。這些斑塊的邊緣,甚至還在以一種極其緩慢的速度,向著周圍完好的冰晶進行著微弱的侵蝕,仿佛擁有著生命的、惡毒的霉菌。一些在戰斗中被重點波及的區域,其冰晶結構甚至被從根本上破壞,徹底失去了原有的光澤與堅固,變得灰敗、腐朽,散發著一股淡淡的、象征著萬物終結與絕對死亡的衰敗寒意。
整個宏偉壯麗的中央大殿,此刻就像一間剛剛經歷過一場慘烈驅魔儀式的古老聖堂。雖然那個為首的強大惡魔已被徹底淨化、驅逐,但它留下的邪惡氣息,它造成的物理破壞,以及它在每一個幸存者心中烙下的恐懼陰影,都依舊殘留在這片空間的每一個角落,無聲地訴說著這場戰斗的慘烈與驚心動魄。四處都殘留著觸目驚心的瘡痍,提醒著人們,勝利,並非毫無代價。
所有人的目光,無論是那些尚有一戰之力的,還是那些在重傷中勉力掙扎的,都不約而同地,如同被無形的磁石所吸引,匯聚到了那兩個決定了這場生死之戰最終走向的核心之上。
首先,是那顆依舊高懸于中央祭壇上空,仿佛永恆不變的“極寒凝晶”。
這顆維系著整個世界平衡、鎮壓著異界災厄的封印之心,此刻看起來,依舊是那麼的宏偉、壯麗。它散發出的深邃而寧靜的蔚藍色光輝,是這片狼藉一片的末日戰場上,唯一穩定而持續的光源。那光芒柔和地灑下,將幸存者們蒼白如紙的臉龐,映照出一種近乎虛幻的、不真實的色彩。
但是,任何一個親眼見證了它在戰斗爆發前那璀璨奪目光芒的人,都能輕易地發現,它此刻的狀態,已然是無可辯駁的“外強中干”。
它表面的光華,比眾人初見之時,至少黯淡了不止一個層次。不再是那種刺破黑暗、睥睨萬物的璀璨奪目,反而帶著一種……如同最頂級的藍寶石蒙上了厚厚灰塵般的疲憊與晦暗感。那在其水晶般透明的核心內部緩緩流轉的、仿佛蘊藏著一片微縮星空與無盡暴風雪的能量漩渦,其旋轉的速度,也比之前變得明顯遲滯了許多,仿佛隨時都有可能停滯下來。
就好像一位剛剛經歷了一場決定王國命運的、漫長而血腥的殊死搏斗的年邁君王。雖然他依舊端坐在他那由骸骨與冰霜鑄就的王座之上,憑借著強大的意志力維持著最後的威嚴與體面,但那雙藏在華貴袖袍下微微顫抖的雙手,和他深邃眼眸中無法掩飾的、深入骨髓的疲憊,卻無情地暴露了他已然油盡燈枯、力竭難支的真相。
顯然,在剛才那場對抗被“災厄之力”全面加持、力量層次甚至一度超越了常規“記錄者”的艾薩克的戰斗中。作為整個封印系統的“中央處理器”與“主能源核心”,“極寒凝晶”的消耗是無比巨大的。它不僅要分心維持著整個冰封神殿那龐大而古老的守護陣列的運轉,避免神殿的結構徹底崩潰,更要從其本源之中,分出海量的、最純粹的秩序之力,去直接對抗和淨化那些由艾薩克引導而來的、試圖從根源上污染和摧毀它的災厄能量。
這場勝利,對它而言,同樣是一場慘痛的、傷及根本的勝利。
而更讓每一個幸存者心頭一沉、連剛剛升起的那一絲劫後余生的慶幸都被瞬間澆滅的,是那些……依舊如同猙獰的傷口般,環繞在“極寒凝晶”周圍的……漆黑空間裂隙。
這些如同現實世界這塊畫布被硬生生撕開的丑陋傷疤,並沒有因為艾薩克的敗亡而立刻消失。
艾薩克,從始至終,都只是一個“誘因”,一個將潛在危機徹底引爆的導火索。他就像一個瘋狂的、對力量一知半解的、無知的孩童,找到了一座因為歲月侵蝕而本就年久失修、布滿裂痕的古老堤壩。他沒有去修補,反而找到了堤壩上最薄弱的那幾處裂縫,然後用盡自己所有的力量,瘋狂地去挖掘、去撕扯,最終,導致了另一個世界那恐怖的洪水,通過這些被他擴大的裂口,提前滲透了進來。
現在,這個瘋狂的孩童,被勇敢的守壩人制服了。堤壩暫時免于了立刻崩潰、被洪水徹底沖垮的命運。
但那些被他親手撕開的、已經大到無法自動愈合的、結構性受損的裂口,依然像是無法愈合的惡性傷口,頑固地、猙獰地存在著,盤踞在虛空之中,嘲諷著這次勝利的“不完整”。
在這座古老神殿自身那如同生物本能般的、緩慢的自我修復機制作用下,一些最為微小的、如同發絲般細密的裂隙,正在被周圍的秩序之力以一種極其緩慢、近乎停滯的速度,進行著異常艱難的彌合。那過程,就像是用最細的針線去縫合巨人的傷口,杯水車薪,聊勝于無。
但那些被艾薩克,以及之前的戰斗重點攻擊過的、更大、更深、甚至其內部已經能夠隱隱透出另一側那充滿了混亂風暴與可怖紅光的恐怖景象的巨大裂口,卻像是已經壞死、無法愈合的惡性傷痕,依舊穩定而頑固地盤踞在“極寒凝晶”的周圍。
一絲絲、一縷縷代表著“災厄”的、充滿了不詳與毀滅氣息的黑色能量,依舊在源源不斷地,如同無法被徹底止住的、從傷口中滲出的鮮血,從裂隙的另一頭,執著地、頑固地,滲透到這個世界。
雖然滲透的速度,因為失去了艾薩克這個強大的“能量泵”作為中轉和增幅,已經大幅度減緩,不再像之前那樣如同開閘的洪水般洶涌澎湃,破壞力驚人。但這種……持續性的、無法被根除的、潛移默化的“慢性失血”,對于整個本就已經因為常年運轉和剛才的惡戰而能量巨虧、不堪重負的封印系統來說,依舊是一種……沉重而又致命的負擔。
危機,並未真正解除。它只是褪去了最猙獰、最狂暴的外衣。
它只是從一場隨時可能再次爆發的、足以在短時間內毀滅一切的劇烈“急性病”,轉變為了一場……需要用更漫長的時間、更強大的決心、更難以想象的資源去對抗的、看似平緩卻一步步堅定地滑向最終死亡的……“慢性絕癥”。
勝利的喜悅,在每個幸存者的心中,只停留了不到一秒鐘的時間,便被這份更加沉重、更加無力、也更加令人絕望的現實,給徹底地沖散、澆滅了。
整個中央大殿,陷入了一種微妙而又令人窒息的、詭異的平衡之中。那份剛剛從死亡線上掙扎回來的、劫後余生的慶幸,很快就被對未來那片揮之不去的、更加濃郁的陰影所帶來的迷茫與恐懼所取代。失敗的陰影,並未因為一個敵人的死亡而遠去。它只是換了一種更隱蔽、更磨人、也更讓人無從下手的姿態,繼續如同附骨之疽般,盤踞在每一個幸存者的心頭,揮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