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突突——
摩托車低沉的引擎聲劃破夜幕,駛回大院。
車燈掃過,北側平房的窗戶里,燈光倏地熄滅,隱入黑暗。
楚昊停好車,走進客廳。
里面空蕩蕩的,初秀英不在,想來是又在老房子那邊陪著母親了。
自打父親去了京城,這丫頭大部分時間都耗在那兒,偶爾才回來一趟。
東院的房間里,吳鳳同樣翻來覆去睡不著覺。
白天發生在她身上的事,尤其是楚昊臨走前那可怕的表情,讓她心里踏實不下來,就在這種煎熬中,總算听到了摩托車由遠及近的聲響,她的心也跟著提了起來,手指搭上門把手,猶豫再三,最終還是無力地垂落,縮回了想要開門的手。
楚昊換了件家常衣服,出了客廳,徑直走到北側平房門前,抬腳不輕不重地踢了下門板,聲音不大,在寂靜的夜里卻格外清晰︰“出來!”
房間里,盧雪瑤也醒著。
听到楚昊回來的動靜,她第一時間就熄了燈,屏住呼吸,奢望能躲過一劫。
可惜,終究是徒勞。
因為害怕驚醒熟睡的妹妹,又對白天發生的事有些心虛,無奈咬了咬牙,披上外套,拉開門走了出去,語氣硬邦邦的︰“干嘛?”
“幫我擦背。”楚昊頭也沒回,丟下三個字,轉身就往回走。
盧雪瑤氣得幾乎咬碎銀牙,卻只能壓下滿腔憤恨,認命地跟在他身後。
回想起在醫院里,徐慶豐那欲言又止、驚恐躲閃的眼神,楚昊幾乎可以肯定,吳鳳出事,絕對和這個心思歹毒的瘋婆子脫不了干系!
可惜,他同樣沒有證據。
但那又如何?
對付這女人,還需要證據嗎?
干就完了!
第二天一早,楚昊神清氣爽。
初秀英過來時,他已經吃過了早飯。
“英子,你和我媽都吃了吧?”
“嗯……哥,昨晚我等了你好久,你什麼時候回來的?小豐他……怎麼樣了?”初秀英猶豫了下問道,明顯有些擔憂。
“唉!”楚昊重重嘆了口氣,面露沉痛之色,“我正想跟你說這事兒呢。小豐昨晚在貴賓樓喝多了,到外面閑逛時腳下沒留神,摔了一跤,傷得不輕,人現在還在醫院躺著呢。”
“啊?”初秀英頓時慌了,“摔哪兒了?嚴不嚴重?那我一會兒跟你一起去看看?”
“不用,”楚昊擺了擺手,“一會兒我陪媽去醫院看看就行。出了這種意外,媽心里肯定難受得緊,還不知道該怎麼跟我老姨交代呢。家里這邊你多費心,和鳳姐一起照應好。”
初秀英點頭應下,忍不住搖頭嘆息︰“怎麼就出了這事兒呢?難道是老天爺……唉!”
楚昊離開後,初秀英開始張羅著給工人們分配活計。
本以為經歷了昨天那場風波,吳鳳今天可能會休息一下,卻沒想對方如同沒事人一般,準時出現在了院子里。
初秀英連忙關切地迎上去︰“鳳姐,你要是不舒服,就回屋歇著,這兒我能應付。”
吳鳳故作輕松的笑了笑,“我沒事,挺好的。”接著,目光掃過四周,似是隨意地問了句︰“對了,怎麼沒見著小昊呢,昨晚沒回來?”
初秀英嘴角動了動,最終還是跟她說了實話。
“什麼?腿……斷了?”吳鳳倒吸一口涼氣,臉色微微發白。
徐慶豐遭什麼報應,她一點都不關心。
只是沒想到,楚昊昨晚說完那些話之後,竟然真的……這讓她的心猛然一揪。
有那麼一刻,她心里隱隱有些負疚,又有些感動,但更多的,則是必須盡快離開這里的決絕!
她拿不出什麼能報答楚昊的,但也不想再給他添任何麻煩。
或許,她生來就是個不祥之人,走到哪里,就會把麻煩帶到哪里。
對,一定要離開!
這念頭一出來,竟然有點心酸。
細細算來,被楚昊接到這個大院,已經快四個月了。
這短短數月,卻是她人生中最安穩、最舒心的時光。
就連兒子小展鵬,都對那位“昊叔叔”產生了深深的依賴。
一想到就要離開,還真有些舍不得。
但好在,這四個月楚昊一直給她開著工資,手里也攢下了近兩千塊錢。
這筆錢,足夠她帶著兒子,鼓起勇氣回到那個許久未聯系的娘家了……
原本打算等過了年,再找個合適的機會向楚昊提出來的。
可現在看來,一天都不能再多呆了。
否則,還不知道會因自己,再給他惹出什麼樣的禍事。
當然,即便打定了主意,她也會站好最後一班崗,至于外人亂嚼她的舌根……她根本不在乎。
“小郝,”吳鳳叫住一個農大來的實習生,語氣恢復了平日的冷靜,“這七畝大棚的改建,預計還要幾天能完工?”
“吳經理,按現在的進度,最多再有三四天應該就差不多了。”
吳鳳點點頭,“跟大家說一聲,這兩天集中力量,優先把這七畝地改建完。剩下的,往後放放。”
“好的,吳經理。”
四天。
吳鳳打定主意,幫楚昊把這最關鍵的一批大棚改建完,她就帶著展鵬,安靜地離開……
縣醫院病房里,彌漫著消毒水的氣味。
張鳳英慌慌張張地跟著楚昊進去,一看到外甥徐慶豐躺在床上,一條腿打著厚重的石膏被高高吊起,眼淚瞬間決堤︰“小豐!我苦命的孩子啊!二姨對不起你!要不是二姨非把你從家里拽出來,你哪會遭這份罪啊!”
徐慶豐正啃著烤雞腿,見到二姨,這些天積壓的委屈和恐懼終于得到了宣泄,嘴一扁,也跟著哇哇大哭起來。
他是真的委屈啊!
從他看到楚昊那一刻起,無時無刻都活在噩夢里!
如今終于見到了打心眼里疼他的二姨,肚子里的委屈一下子找到了發泄口。
不過很快,踫到楚昊那平淡到令人窒息的表情,硬生生又把眼淚憋了回去。
不僅如此,還露出了笑臉。
“二姨,我沒事兒!真沒事兒!您看——”
“除了這條腿不大方便,其他零件都好著呢!還有,二姨,昊哥還給了我一大筆錢呢!我盤算著,回去就開個小賣部,再正經說個媳婦!”
張鳳英見狀抹了下眼淚,又是心疼又是氣。
“腿都瘸了,要錢有啥用!可憐你媽要是看見你這樣,還不知道得多心疼呢!”
轉過頭,忍不住又開始埋怨兒子︰“都怪你表哥!非要讓你到街里吃什麼飯!不然哪有這檔子事兒!”
楚昊痛快認錯︰“媽,是我不對。我剛打電話叫了車,待會兒咱們一起把小豐送回家去吧。”
“唉!”提到回家,張鳳英又犯愁了,“出來時活蹦亂跳的大小伙子,回去就成了瘸子……這叫我怎麼跟芳和英材交代喲!”
看到楚昊的目光投過來,徐慶豐一個激靈,連忙擠出笑臉︰“二姨!真不怪表哥!都怪我自個兒貪杯,走路不長眼!表哥不僅沒怪我,還給我花了那麼多醫藥費,又給了安家錢,我都不好意思了!我媽他們明事理,肯定不會說啥的!”
好說歹說,總算勸住了悲傷自責的母親。
楚昊立馬讓楊芸派來的人手,小心翼翼地將徐慶豐抬下樓,安置進面包車,直奔四十里開外的長樂村。
近一個小時後——
看到兒子好端端出去,回來卻斷了一條腿,張鳳芳和徐英材夫婦自然是心痛如絞。
可眼見二姐張鳳英在一旁自責得不停抹眼淚,兩人又強忍悲痛,反過來勸慰她。
“二姐,小豐不是都說了嘛,是他自己貪酒誤事,走路不小心,這能怪誰?只能怪這小子自個兒!”
“是啊是啊,”徐英材也跟著附和,“這樣挺好,要不然小豐一年到頭也不著家,現在好了,腿也瘸了,想到外面得瑟也動不了,挺好。”
同時拿起那張存折,就要往回推,“人回來就好,人回來就好。就是這錢,我們說啥也不能要!小昊,你快拿回去!這像什麼話!”
楚昊當然不肯收,正色道︰“姨夫,老姨,小豐是在我那兒上班受的傷,真要打官司,那也算公傷,我肯定要負責的。這錢是他應得的補償,你們必須收下!”
“沒錯!”張鳳英一把搶過存折,直接塞到徐慶豐懷里,“小昊現在不缺這個錢!小豐就不一樣了,腿成了這樣,以後咋掙錢過日子?就像小昊說的,這錢拿著,給他開個賣店,再娶房媳婦,踏踏實實過日子!”
幾人拉扯推拒了好一番,好說歹說,張鳳芳夫婦這才紅著眼圈,萬般無奈地將存折收了下來。
“老兒子,我在你老姨這兒待幾天,順便幫小豐相看相看對象,過幾天再回去。大棚那邊事多,你自己先回去吧。”
張鳳芳雖不舍,也知道不便久留外甥,一直將楚昊送到院門外,拉著他的手,滿臉歉疚之色︰“小昊啊,家里那麼忙,還讓你特意跑這一趟……老姨這心里真是過意不去。要不是怕耽誤你正事,說啥也得留你住幾天……”
楚昊知道老媽心里過意不去,所以才留下來的。
不過這樣也好,老媽和老姨正好在一起相互安慰一番,這事兒很快就會過去的。
至于徐慶豐……正如姨夫所說,腿都斷了,以後也就安分了,想跑也跑不了!
從長樂返回大榆樹村時,日頭已經偏西。
楚昊本以為解決了這樁糟心事,總算能喘口氣,安安穩穩準備過年。
可萬萬沒想到,車子剛下主路,拐過那顆老榆樹,眼前景象讓他心頭瞬間一沉!
只見大院門口,黑壓壓地圍了一大群人!
壞了!
又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