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四年，元旦。
清晨，神清氣爽的楚昊剛走出房門，就看見田曉萌、周晴、李蕭然和楊芸四人個個哈欠連天，精神萎靡，不禁有些奇怪︰“你們這是怎麼了？昨晚沒睡好？”
周晴聞言，沒好氣地翻了個大大的白眼——昨晚那驚天動地的動靜，現在還有臉問這話？
剛洗漱完畢的劉小華從旁邊經過，臉上也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赧然。
她當然知道昨晚自己有些“忘形”了，連忙低下頭，快步走向廚房，假裝忙碌起來。
見周晴張嘴就要指著劉小華的背影控訴真相，田曉萌眼疾手快地一把拉住她的胳膊，同時飛快地瞥了一眼剛從屋里走出來的鐵牛，聲音細若蚊吶，臉色不自然地解釋道︰“是……是他……那呼嚕聲，實在太響了……”
李蕭然也趕緊配合著打了個長長的哈欠，連連點頭︰“對對對！萌萌姐說得對！那呼嚕打得跟打雷一樣，震得屋頂都快掀了！”
鐵牛一臉茫然地撓著頭，求助似的看向楊芸。
楊芸酒意已消，恢復了平日的清冷，面無表情地點點頭，語氣肯定︰“嗯，是挺響的。以後少喝點。”
鐵牛一听，委屈得像個兩百斤的孩子︰“姐……我……”
楚昊倒是精神抖擻，笑著拍了拍鐵牛寬厚的肩膀︰“沒事兒鐵牛！以後就喝咱們的【神農忘憂醅】，保管你千杯不醉，還不打呼嚕！”
“不行！”
“不行！”
幾乎是異口同聲，幾個女人同時出聲反對，態度堅決。
鐵牛更懵了，哭喪著臉問︰“為啥呀？”
沒人解釋，但四個女人臉上的表情卻出奇的一致——不容置疑，沒有商量！
為啥？
沒有你那驚天動地的呼嚕聲做掩護，別人還能睡覺嗎……
早飯過後，田曉萌、周晴和李蕭然結伴離開——元旦佳節，總要回家陪陪家人嘛。
楚昊原本計劃在元旦這天辦妥購地事宜，卻因厲司長那邊時間沖突未能成行。
于是，接下來的兩天，他便帶著劉小華、楊芸和鐵牛在京城四處游玩，品嘗美食。
楊芸和鐵牛初次進京，看什麼都新鮮；
突破最後一層關系後，劉小華更是與楚昊如膠似漆，四人倒也玩得十分盡興。
轉眼到了一月四號，早飯過後，楚昊深吸一口氣，撥通了厲百川辦公室的電話。
“嘟……嘟……”听筒里的等待音足足響了近十聲，電話才被接起。
“喂？”厲百川淡淡的聲音傳來。
“厲司長，新年好！我是神農部落的楚昊。”楚昊連忙送上問候，語氣熱情。
“哦，小楚啊，新年好。”厲百川的聲音平淡無波，“打電話有什麼事嗎？”
嗯？
這冷淡的語氣讓楚昊心頭一凜，不好的預感瞬間升起。
強壓下心慌，臉上堆起笑容，“厲司長，是這樣，年前承蒙您大力幫忙，我們神農部落才能在京城順利買到那塊擴建用地。
我一直惦記著這事兒，想當面好好謝謝您！
听說您元旦期間公務繁忙，這才等到今天，您看……”
話未說完，就被對方生硬地打斷︰“哦，這事我記得。地已經幫你聯系好了，還有別的事嗎？”
語氣比剛才更加冷淡，甚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不悅？
楚昊握著話筒的手心有些冒汗，實在想不通自己哪里得罪了這位大人物。
定了定神，語氣更加誠懇，“厲司長，您幫了我這麼大的忙，這份情我銘記在心，當面致謝是必須的！
我知道您清廉，也沒準備什麼貴重東西，就是一點我們神農部落自產的新鮮蔬菜，自家地里長的，不值錢，就想讓您嘗嘗鮮。
請您務必賞光，給我這個當面表達心意的機會，不然我這心里實在過意不去啊！”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語氣終于有所松動，但依舊帶著距離感，“……那好吧。我現在就在辦公室，你方便就過來吧。”
“哎！好 ！謝謝厲司長！我馬上到！”楚昊如釋重負，連忙應下。
掛斷電話，他才長長舒了一口氣，感覺後背都有些汗濕了。
跟劉小華和楊芸簡單交代一聲，又精心挑選了兩小盒包裝精致的神農部落招牌蔬果——一盒翠綠欲滴的韭菜，一盒紅寶石般的大櫻桃，這才匆匆趕往外經貿部。
外經貿部外投司司長辦公室內，楚昊終于再次見到了厲百川，第一時間將手中拎著的兩個小禮盒恭敬地放在辦公桌上。
“厲司長，您日理萬機還抽出時間見我，真是太感謝了！這點小心意，是我們神農部落自產的韭菜和櫻桃，自家的一點土產，不成敬意，您嘗嘗鮮，千萬別嫌棄！”
厲百川的目光掃過那包裝精美卻透著樸實氣息的蔬果，臉上緊繃的線條緩和了些，露出一絲淡淡的笑容︰“呵呵，神農部落的蔬菜水果，在京城可是有口皆碑啊，我幾個老友嘗過都贊不絕口。嗯，這份‘土產’，我就不客氣地收下了。”
見對方收下禮物，楚昊心頭大石落地一半，連忙趁熱打鐵︰“您喜歡就好！這都是咱自家地里長的，不值什麼錢。您要是吃著順口，改天我再給您送點新鮮的過來！”
厲百川擺擺手，“那倒不必了。你們神農部落的產品現在金貴著呢，這點心意我領了，以後就別再送了。至于擴建基地的事，我之前已經幫你聯系了學院路北邊岑各莊的村支書，手續你直接去找他辦就行，按流程走。”
“是是是！太感謝您了厲司長！要不是您幫忙牽線搭橋，這事哪能這麼順利！”楚昊連連點頭，臉上堆滿感激的笑容，隨即從懷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一張支票，雙手遞了過去，“厲司長，之前我朋友代我交了部分定金，這余款……還得麻煩您這邊幫忙兌一下，好讓我盡快把尾款給村里結清。”
厲百川的目光落在桌面上那張醒目的百萬美元支票上，眼神驟然變得復雜起來。
沉默了片刻，手指輕輕敲擊著桌面，抬眼直視楚昊，語氣陡然嚴肅起來，“小楚啊……你老實跟我說，你之前……是不是早就听到什麼風聲了？知道元旦之後……會有匯率改革這回事？”
楚昊心頭猛地一跳，瞬間恍然大悟！
原來癥結在這里！
厲司長態度突變，是因為懷疑自己利用內幕消息，故意拖到匯改後才來兌換這張大額美元支票，讓國家白白損失了幾百萬人民幣的匯差！
這種事，打死也不能認啊！
否則在厲司長心里，自己立刻就會從一個踏實肯干的農民企業家，變成一個投機取巧、鑽國家空子的奸商！
電光火石間，楚昊臉上迅速切換成一副茫然的表情，委屈道，“哎喲我的厲司長！您這可真是冤枉我了！
我就是東北山溝溝里一個土生土長的農民，哪懂什麼匯率改革啊？更別提提前听到什麼風聲了！天地良心！
您是知道的，我做夢都想快點在京城把基地搞起來！
可前些日子實在抽不開身，忙著收購省城那邊的一個大棚基地，緊趕慢趕，這不剛忙完就立刻進京來找您了嘛！
我也是……也是前天看報紙才懵懵懂懂知道國家搞了匯改這麼回事兒，還納悶呢，這才幾天功夫，錢咋就變‘多’了呢？”
停頓了一下，忍不住又搓了搓手，“不過……嘿嘿，厲司長，這匯改一搞，我這張支票倒是真能多換不少人民幣。這……這總歸是件好事，對吧？我這心里還挺美呢……”
厲百川銳利的目光在楚昊那張“樸實”和“僥幸”的臉上審視良久，看著他那副不似作偽的憨厚樣，緊繃的臉色終于徹底緩和下來，無奈地搖頭嘆道︰“唉……你小子啊！看來是真有福氣，老天爺都幫你……行了！”
拿起那張支票，語氣恢復了平常︰“這事我知道了。我讓人幫你把支票兌了，再安排個人，陪你一塊去趟岑各莊，把剩下的手續盡快辦利索吧！”
“哎！謝謝厲司長！太謝謝您了！”
楚昊聞言，心中一塊巨石轟然落地，臉上瞬間綻放出燦爛而感激的笑容，連連鞠躬道謝。
“你先別急著道謝，”厲百川再次嚴肅的看著他，沉聲道，“小楚，我答應幫你這個忙，也是有條件的！”
條件？
只要能順利買下那六十畝地，什麼條件不能接受？
“厲司長您說——”
看著楚昊那副嘻皮笑臉的表情，厲百川心里莫名的浮現出被欺騙的荒誕感……
搖了搖頭，最終還是從抽屜里取出一張蓋著大紅章的文件，推到楚昊面前。
楚昊低頭一看，只見上面印著一串長長的文字標題︰
《關于同意神農部落采購京城學院路北岑各莊六十畝農用地的補充意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