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誼商店的客流或許已不復當年盛況，但對采購科長劉希良而言，這絲毫無損他的優越感。
他依然是那個手握緊俏商品分配權、令人艷羨的實權人物。
改開以後，老百姓生活水平大大提高，尤其這里是京城，情況就更不用說了。
可有些東西，光有錢還不行，尤其是那些漂洋過海來的稀罕物，那是身份的象征。
劉希良深明此理，也將其變成了生財之道。
像礦大陳永年教授這樣的關系戶，在他眼里不過是又一個需要他“恩典”才能買到好東西的客戶罷了，每次牽線搭橋，他都能從中漁利，早已習以為常。
按照正常情況來說，友誼商店里主要面對的是外賓或華僑，但里面的商品除了進口貨之外，其實也有很多來自國內的，比如絲綢，瓷器等。
楚昊想把神農部落的農產品擺到友誼商店，也不是不可以，只是程序繁復了些，關卡重重。
而這，正是劉希良最擅長的舞台——利用規則的門檻，榨取最大的油水。
正常來說，友誼商店一樓精品超市的攤位費，只收取最多一成的攤位費而已，尤其是從國外空運過來的，甚至只需半成！
但昨天初見楚昊，劉希良就打心眼里瞧不起這個東北來的“泥腿子”。
一個鄉下佬，竟妄想用自家地里刨出來的東西，跟漂洋過海、包裝精美的“洋蔬菜”同台競技？
簡直是痴人說夢！
既然這小子不知天高地厚撞上來，劉希良自然毫不客氣地祭出了“六成天價攤位費”這把殺威棒，本意是想嚇退他，也算給介紹人陳永年留點面子。
誰曾想，這愣頭青居然真接招了？
呵，找死！
劉希良心中冷笑。
此刻，在他的科長辦公室里，劉希良用腳尖隨意踢了踢地上那幾個簡陋的白色泡沫箱，臉上流露出毫不掩飾的鄙夷之色。
就這？
拿這破玩意兒就想登友誼商店的大雅之堂？
大剌剌地靠在椅背上，手指敲著桌面，慢悠悠地提醒道，“小楚同志，咱們商店的規矩，攤位費是按你商品定價比例收取的，而且……得提前支付。明白嗎？”
楚昊的眉頭瞬間擰緊。
六成的吸血比例，他忍了！
沒想到這混蛋還要提前支付？！
這不等于把風險全壓在他身上，萬一賣不動，連攤位費都打了水漂？
一股邪火直沖腦門！
楚昊完全明白了，眼前這個肥頭大耳的科長，從頭到尾就沒把他當回事，純粹是在設卡刁難，想看他笑話！
但現在撕破臉毫無意義。
楚昊壓下心中怒意，面無表情地說，“行。劉科長，借紙筆一用。”
劉希良懶洋洋地朝桌上努了努嘴。
楚昊二話不說，拿過紙筆開始給自己的產品定價。
實際上，昨天他已經來過一次，看到其他同類商品時已經參考過定價了。
那些酒水和蔬菜水果幾乎全部是國外空運過來的進口貨，價格也的確很高，當天晚上和中戲那些師生喝完酒之後，他就已經給自己的商品標注了定價。
不過，現在他改主意了。
這劉科長不是看不起他和他的農產品嗎？
那就重新標價！
不一會兒，楚昊把重新標好的價格推了過去，“劉科長，這是我們神農部落農產品的定價，麻煩您看一下。”
劉希良漫不經心地瞥了一眼，目光掃過紙面，瞬間定格！
猛地坐直身體，一把抓過單子，眼楮瞪得像銅鈴。
“三十塊一瓶的【神農忘憂醅】？！”
“十二塊錢一斤的韭菜？？？”
“什麼？！一斤櫻桃240塊？！”
“草莓35一斤？！”
再次抬起頭時，像看瘋子一樣看著楚昊，氣極反笑︰“呵呵！小楚同志，你是沒睡醒還是存心搗亂？！
我建議你現在就去一樓精品區好好看看，人家那些空運過來的進口貨是什麼價！
你這定價，比人家還高出一大截！
就憑你這土疙瘩？
我丑話說前頭，東西要是爛在手里，攤位費可是一分不退！
你可要想清楚了！”
迎著對方譏諷的目光，楚昊腰桿挺得筆直，語氣斬釘截鐵︰“多謝劉科長提醒，我已經想好了。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兒，我這些東西大老遠從東北運過來，除了運費和攤位費，如果定價低了，肯定要賠錢的，所以，只能這樣定價了，沒問題吧？”
劉希良被噎了一下，沒想到這小子這時候還敢頂撞，陰著臉，重重地哼了一聲︰“哼！你愛定多少定多少！只要按規矩付錢就行！”
說完，抄起旁邊的算盤， 里啪啦一陣猛撥，“按你這天價……嗯，你得先付給我們……二百二十七塊。”
這是按照商品定價的六成計算出來的。
幸好楚昊這次每樣農產品只送過來一箱而已，要不然，攤位費只會更多。
楚昊也不在意，很快拿出一沓錢遞了過去，“劉科長，你數數看。”
攤位費雖然不匪，但沒關系，下午就看中戲那些學生的表演了。
要是表演成功，這點錢很快就會賺回來，順便還能打響名號……
然而——
劉希良只隨意掃了一眼楚昊遞過來的錢，便趕蒼蠅似的揮揮手，“我們這兒只收外匯券！自己下樓換去！換齊了交過來，我再讓人給你安排地方！”
好吧。
楚昊不再多言，抓起錢轉身下樓，找到兌換窗口，里面坐著個一臉不耐煩的女營業員。
“同志，麻煩換點外匯券。”楚昊把錢遞進去。
營業員頭也不抬，“換多少？”
“二百二十七塊。”
營業員終于抬了抬眼皮，像看怪物似的打量了楚昊一眼，沒好氣地說︰“整百的換！零頭自己想辦法！要麼換三百，要麼去別處！沒工夫伺候！”說完就把錢推了出來。
操！這態度！
楚昊心里暗罵，正想再湊錢，胳膊突然被人輕輕拽了一下。
是個穿著體面呢子外套、頭發梳得一絲不苟的五六十歲老太太。
老太太警惕地掃了一眼正低頭織毛衣的營業員，壓低聲音急促地說︰“小伙子，要換外匯券？大娘這兒有！我跟你換？”
楚昊聞言眨了眨眼。
這是遇上黃牛了？
可年紀這麼大的黃牛，他還是第一次踫到過。
而且看著這老太太的打扮，似乎家里條件應該不錯，怎麼想著干起這行當了？
一時好奇心起，楚昊跟著老太太走到角落里，問道，“大娘，兌換比例多少？能換零的嗎？我只需二十二十七塊的外匯券。”
“能換，能換，一比一，和這店里的兌換比例一樣，而且可以兌換零的。”
老太太忙不迭點頭，從隨身拎著的布包里掏出個手絹包，小心地一層層打開，里面果然是一疊各種面額、看起來頗為陳舊的外匯券。
這麼好？
楚昊有些意外，卻沒有第一時間點錢過去，“大娘，你手里的外匯券該不會是假的吧？”
老太太一听這話，當即不願意了，“小伙子怎麼說話呢？我手里這些外匯券也是從友誼商店這里兌換的！
只不過之前兌換的有點多，現在用不上了而已！”
楚昊一听更迷糊了，“大娘，既然這樣，你干嘛又要換回人民幣呀？留著以後繼續在這兒買東西不好嗎？”
老太太猶豫了下，又看了一眼周邊，見沒有人注意，這才把聲音壓得更低了，“小伙子，你是外地的吧？
你不知道，再過幾天，外匯券就要停用了！
以後到友誼商店這邊買東西，直接拿錢過來就行，我這不是怕外匯券砸在手里嘛……”
啥？
外匯券停用？
楚昊聞言再次怔住了。
外匯券停用這件事他當然知道，畢竟這是大勢所趨，可這時間點……會不會這麼巧啊？
而且新聞報紙上似乎也沒有提到過，老太太怎麼知道的？
再一想，這里是京城，眼前這老太太看著不起眼，說不定就是哪個大人物家的親屬，有自己的消息渠道也不奇怪。
正想著，老太太又指了指周圍，“小伙子，你沒看到嗎？今天友誼商店來的客人比往常多了不少嗎？
這些人都是怕外匯券砸手里，趁著消息沒傳開，趕緊過來把家里的外匯券花出去！”
剛剛楚昊過來時，還真沒在意，此刻听老太太這麼一說，這才留意到，似乎的確比昨天他過來時的人流量大了一些，不少人行色匆匆，手里明顯攥著不少外匯券，四下掃視著可以換購的心儀商品。
“行，大娘，麻煩您了。”楚昊不再猶豫，點出二百二十七塊人民幣。
老太太仔細數好錢，如釋重負般把一疊外匯券塞給楚昊。
楚昊拿著來之不易的外匯券返回樓上，交到劉希良手里。
劉希良接過外匯券，沒心思繼續和楚昊周旋，不耐煩地揮手叫來一個下屬，“帶他去c區最里面那個攤位！”
看著楚昊跟著下屬離開的背影，劉希良滿臉的譏誚與幸災樂禍。
嘖嘖，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土包子！
東西賣得比洋貨還貴？
等著吧，看你怎麼哭……